跑步人誌.林穎璋︱沮喪擊不碎的意志 長年積累成就平地一聲雷
儘管屬於自己的香港紀錄,只保持了短短十多天,但林穎璋的名字在改寫馬拉松港績一刻,平地一聲雷。第三次跑全馬已把名字寫進史冊,看來有點不可思議,實情是他13年間歷盡無數失意與沮喪,加上努力和汗水交織的成果。
跑步在他眼中是個「高投資、低回報」的項目,長年苦心堅持,全因一份「始終有日會有好成績」的信念,並身體力行來印證這套想法。《01體育》團隊回到他跑步生涯的起點——香港華仁書院校園,從他的過去透視現在,並展望將來。
攝影:盧翊銘 影片:楊宇翹
「香港長跑水平不止於此」
今年12月1日上演的日本福岡國際馬拉松,林穎璋以2小時15分31秒完成,改寫香港馬拉松紀錄,更在這項全馬最低參賽門檻為2小時35分的精英賽獲得第16名。開心之餘他對時間未算滿意,「我心目中可跑到2小時14分」。
他的理據是,香港跑手水平理應跟台灣相若,既然許績勝能在1995年跑出2小時14分35秒,香港運動員也應該做得到,「香港長跑水平不止於此」。林穎璋這句話言猶在耳,12月15日,原紀錄保持者黃尹雋隨即在福州馬拉松跑出2小時15分26秒,以5秒之差重奪紀錄。
香港男子馬拉松紀錄曾經長期停留於洋將Paul Spowage 1984年在倫敦馬拉松寫下的2小時21分10秒,35年後才在2019年被黃尹雋打破。紀錄自此5年內5度被改寫,並足足推前5分半鐘,在黃尹雋重奪紀錄前,林穎璋已稱未對「21531」感到滿足,豪言目標在「2025年逐一打破香港長跑紀錄」。
香港男子馬拉松紀錄演進:
Paul Spowage 2小時21分10秒/1984年/倫敦馬拉松
黃尹雋 2小時20分58秒/2019年/防府馬拉松
紀嘉文 2小時19分48秒/2021年/華倫西亞馬拉松
黃尹雋 2小時16分22秒 /2023年/柏林馬拉松
林穎璋 2小時15分31秒/2024年/福岡國際馬拉松
黃尹雋 2小時15分26秒 /2024年/福州馬拉松
關於跑步這回事
他今天的自信豪氣絕非一朝一夕,背後嚐盡沮喪、沮喪與更多沮喪。坐在華仁操場受訪,他自稱昔日是個「爛玩」的小朋友,玩盡足球、籃球、網球、獨木舟等多項運動,他無奈道:「這些運動講天份,唔係樣樣都叻,而且很快便到樽頸。」
中三那年,他在體育堂9分鐘耐力跑測試成績突出,被入職不久的體育老師陳展雲選入長跑越野隊,「冇諗過咁順利,幾個月就攞獎,幾好玩」,更重要的是,他發現比起之前接觸過的運動,跑步更講求後天努力。走過學校門前的一條陡峭斜坡,他昔日在此留下不少腳毛,他自豪地說:「呢條斜路每個華仁仔都跑過。」
香港人向來最注重效率又識計數,林穎璋也不例外,一場全馬動輒要花上半年時間準備,他直言以投放的資源與時間而言,跑步是個「投資高、低回報」的運動,他同時相信跑步經過累積和成長,付出的努力最後「點都會成正比」,「運動員要有耐性,只要做得夠細緻,始終有日會有好成績」。
過去篇:沮喪、沮喪、與更多沮喪
他口中的「始終有日」,不是一年半載,甚至可能是趟非常漫長的旅程。中學年代他的長跑成績不算突出,讀完中五那年出國到加拿大讀書,人在異鄉言語不通,冬季隨時零下攝氏20、30度,「無人陪跑又找不到合適教練,有少少荒廢咗跑步」。
直到大學畢業回港,才重拾跑步興趣,新冠疫情爆發卻令一切停頓下來。林穎璋直言當時「有少少沮喪」,他沒有以此作藉口,堅持跑步不可以停,曾經有數年時間持續受傷患困擾,他便趁疫情期間執正跑姿,配合體適能訓練提升身體質素。沮喪與打擊並未停下,成績在疫情後漸見成果的同時,又迎來事業與跑步的樽頸。
樽頸中兩度離開舒適圈求突破
事業與跑步之間的取捨,兩年前教育大學體育碩士的取錄書成為突破點——在家人支持下2022年6月辭去正職重返校園,一路讀書一路跑步。他給自己一年時間追夢,目標成為體院資助運動員並靠教跑步班維持生計,2023年迎來大爆發,陸續在不同距離創下個人最佳成績(PB)並達到入體院目標,並代表香港參加成都世界大學生運動會。
去年8月世大運出戰半馬他再遇挫折,只跑出1小時10分49秒,在28位完賽選手中排第27名,2023年尾毅然決定再次跳出舒適圈,聘請加拿大跑手Rory Linkletter擔任教練。比較特別的是,Rory是現役跑手,跟林穎璋同年,長期在美國訓練,只可遙距跟他溝通交流,對方的「外國訓練模式」跟香港一套截然不同,初期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他分享,香港模式訓練着重數字,「配速要多少、里數要幾多,總之練少1公里都是fail(失敗)」。外國模式則強調跑手本身感受(rate of perceived exertion/RPE),「跑手可按當日身體狀況去跑,不會執着數據,一開頭覺得好虛無縹緲」。
現在篇:耐性與細緻成就收成期
經過半年適應,他漸覺新模式的好處,有利減少因過度訓練而受傷,他打個有趣比喻:「香港模式由教練由上而下主導,跟跑手之間關係如老細與員工;外國模式教練會跟運動員一齊諗,角色是同行者。」
新訓練模式下,林穎璋踏入2024年再迎來一段突破不斷的收成期—— 1月渣馬獲半馬全場總亞軍,首度踏上渣馬頒獎台;2月丸龜半馬以1小時06分正刷新PB,也是香港歷來第二最快;3月靜岡馬拉松跑進220(2小時20分)大關,為香港史上第四人;6月在東海大學長距離競技會3000米賽事跑出8分33.36秒,首度創下香港紀錄;12月出戰福岡國際馬拉松以2小時15分31秒刷新全馬港績,為2024年的自己交出一張亮麗成績表。
他不諱言,佳績到來的時間其實跟自己的預想遲了一年,比賽失手、訓練計劃跟隨得不夠全面影響成績均會感到沮喪,低潮時他靠跑步以外的興趣平衡心理,昔日在加國他會跟朋友打麻雀和聚會散心,回港後就是「去旅行,煮嘢食,同朋友傾偈」,人在外地免不了親自下廚,他說讀書年代對烹飪並不講究,反而回港後才開始間中買好食材回家整兩味,最拿手煮卡邦尼意粉。
經歷掙扎時獲教練Rory開解,明白到「只要向正確方向進發,成績進展得慢也不緊要,慢不等如差」,他認為「慢咗唔緊要」,慶幸現在可以在「無傷無痛,不除不疾下進步。」
林穎璋3戰全馬成績表
2023年渣打馬拉松/2小時33分02秒
2024年靜岡馬拉松/2小時19分49秒
2024年福岡國際馬拉松/2小時15分31秒
將來篇:「我要打破香港長跑所有紀錄」
對於林穎璋而言,全馬香港紀錄只是個開始,「短期目標就是要在2025年逐一打破香港長跑各個距離紀錄,全馬跑到2小時14分鐘;長遠目標是達標參加2026年亞運會,代表香港出戰亞洲及國際賽」,他為自己定下更高目標,期望在那一年達到全馬2小時10分鐘的「亞洲級選手」分水嶺。
5年前,黃尹雋刷新保留了35年的全馬港績,那一年他23歲;跟他同年出生的林穎璋,逐步從後追趕,今年28歲的他超越黃尹雋2023年第二度打破的紀錄,初嚐香港全馬一哥滋味,他並未因此滿足:「自己未去到盡、去到極限,唔好畀心態局限自己,香港第一和香港紀錄只是個開始,大家仲可以進步。」
附注——只保持14天的香港紀錄
林穎璋創下紀錄僅14天後,黃尹雋在福州馬拉松跑出2小時15分26秒再刷新港績,問及對 所保持的香港紀錄僅維持14日便再次被打破有何感受,林穎璋表示樂於見到香港跑手之間的良性競爭令長跑界每日進步,祝賀黃尹雋之餘並表示有信心於下次賽事扳回一城:「無論係福岡還是215(2小時15分)都只是中途站,而非終點站。」
不時語出驚人的黃尹雋,隨即在社交媒體放話形容那是「長跑界之間惡性競爭」,自言「每天都要思考著人性嘅議題」。跑手間的競爭是良性還是惡性,也許因人而異,但客觀事實是,香港紀錄已不再是當年般遙不可及,由5年前黃尹雋跑出2小時20分58秒直到現在,甚至已有兩人達到215關口,就連老將紀嘉文,也一度擁有全馬香港紀錄接近兩年。
長跑界熾熱活躍起來絕非壞事,有能力的跑手愈來愈多,成績可望持續推前,2024年尚未完結,已可預期2025年定必好戲連場——第一槍可能會是2月2日林穎璋再次到日本出戰的丸龜半馬,他的目標正是打破由黃尹雋保持的1小時04分30秒香港紀錄,而黃尹雋在三破全馬紀錄後亦豪言「希望下一個5分半鐘唔洗用多5年」,與林穎璋定下的2小時10分鐘遠期目標不謀而合。
競技跑步從來都是個以成績說話的運動,跑手間你追我逐擦出火花,不禁令人期待各位本地精英跑手在新一年屢創佳績,敲碎一層層玻璃天花,逐步追上亞洲一流水平,再次顛覆大家對香港長跑的想像。
後記:「我在華仁的日子」
林穎璋打破香港全馬紀錄後,一班華仁師兄弟在他回港當日拉大隊到機場迎接,還送花祝賀,場面既搞笑又窩心。他形容那是「華仁仔」傳統一份兄弟情誼——「爸爸也是華仁仔,細個已經成日聽他講華仁的種種活動和同學間的合作」,林穎璋在華仁由小學一年級讀到中五,11年時間積累不少珍貴回憶,最深刻還是在越野長跑隊的日子。
體育老師陳展雲是他在跑步的啟蒙恩師,陳Sir予他的第一印象竟是「點解呢個阿Sir咁離地?」林穎璋解釋,「那時陳Sir剛入華仁,他說要帶學校由D3升上D2,再由D2升上D1」,學界越野長跑賽事分為D1,D2,D3三個級別,當時港華身處最低的D3,陳Sir的一番話在那時的林穎璋看來根本不可能,「點知之後真係升到,覺得呢個阿Sir幾犀利」。他之後在Google「起底」,赫然發現陳Sir昔日曾是香港短跑界猛人,目前兼任港隊教練,專責帶女子短跑接力隊。
林穎璋最難忘中五那年獲選為越野隊隊長,「那年我們剛剛由D2升上D1,我們是後起之秀,身為隊長有點戰戰兢兢,如果降回D2我就是罪人。」那年他成功領軍留在D1,港華自此一直留在這個學界最高級別。
陳Sir眼中的林穎璋是個「轉數快」的學生,昔日長跑成績不算突出,同時讚揚對方:「是個好有目標的人,一係唔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現在他的表現已證明這一點。」他坦言,「來到華仁曾訓練出數位港隊成員,堅持到現在的就只得林穎璋一人。」
華仁的傳統講求傳承,每年D1學界田徑賽一班已畢業的師兄都會到灣仔運動場為師弟撐場和打點一切,林穎璋也不例外。有師兄想搞跑步籌款活動,他亦義不容辭幫忙,帶領一班師兄弟跑步,今年讀中四的羅浚霖是受惠的其中一員。他由中一開始練跑,看到對方「3場全馬已跑到香港紀錄,覺得自己做唔到」,不過在這位大師兄諄諄善誘下愈來愈愛跑步,亦相信自己將來會做得到,很開心曾獲林穎璋帶跑,「現在3日唔跑步就會唔開心。」
鳴謝:香港華仁書院
林穎璋IG:vincerunner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