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智貽探索永不停步 接觸跑山離開大律師工作 從抗癌到入選港隊
甄智貽(Angie)是疫情後其中一位冒起得最快的香港越野跑手,本地代表作有2023年與隊友刷新毅行者女子紀錄,今年更揚威海外,在日本的環富士山越野賽100英里贏得季軍。她還入選港隊,上月到韓國參加亞太區越野錦標賽,在長距離組別得女子第10名。
今次專訪The North Face跑手甄智貽,由小學談到現在,從學界比賽聊到出國唸法律,從艱辛抗癌半年聊到重拾跑步,再到因疫情接觸跑山兼轉工。在不平坦的路上,她跌倒過,也哭過,曾對自己失望,但她永不停步,追求進步,渴望變得更好。對自己那麼嚴格,不會太累嗎?她表示凡事盡力是一件來得很自然的事,面對困難更令她更感受到生命的意義。
短短幾年間,甄智貽就由一位跑慣寶雲道的路跑人,變成香港跑山界數一數二的女將,是不是自小就很有運動天賦?她耍手道:「我球類不好,小學體育堂如果是打籃球、乒乓球……總之是圓形的東西我就接不到,亦射不入,但跑步整件事好像很自然。」她在小學已加入田徑隊,但訓練不是很正規,若果下雨,就在學校跑樓梯,她笑言:「香港那麼多山路都是樓梯,為何我也不太怕?可能因為我小時候已經跑慣樓梯。」
挑戰永不停步 追趕目標的做人態度
甄智貽升讀協恩中學,繼續加入田徑隊,參加學界的400米、4x400米接力及越野賽,她強調自己絕不是隊內的明星。她憶述:「我記得中一、二時候,(體育老師)林sir講過『Angie,你很勤力,覺得你是可以的』,所以我都很用心去練跑,我不覺得自己特別天生標青,有其他同學明顯快過我。」
她表示中學仍以讀書為主,同時積極參與各種課外活動,跑步只是其一。甄智貽說:「我記得協恩當年除了考頭幾名有獎,還有一個Best All Round Student Award(最佳全能學生獎)。我中一才知道有這個獎,之後定下目標,想中二拿到這個獎。」她加入銀樂隊學單簧管,還參加了辯論隊。她道:「結果我好像在中二、中三、中四及中五都拿了這個獎。」
定下挑戰性的目標,付出百二分精神及力量去完成,這個就是甄智貽的人生態度。由小時候到現在,也沒有大改變。
承受期望壓力 難忘學界越野賽的淚水
伴隨認真而來的是壓力。她記得每次代表學校比賽,也感沉重壓力。她說:「女校之間的競爭,不同學校的啦啦隊在場上打氣。我嗅到灣仔運動場那種紅色膠粒的味道,我已經想抽筋,我的橫膈膜開始痛,有一段時間都是這樣。」
世界上不是勤力就一定成功,甄智貽亦很早體驗過現實的殘酷。她難忘中二的學界越野賽,她在終點前幾百米絆倒,暈在地上。她說:「好像有些救護人員不讓我跑,我嘗試推開他們,很想完成,胡言亂語,又哭又掙扎。當我終於清醒,見到聖約翰救傷隊及同學的媽媽,他們說從來沒有人阻止我跑,只是我自己在草地上碌來碌去,神志不清。他們讓我繼續跑,但我發現已經由頭車變成包尾幾個人,見到下一個組別都準備要起跑了。我那一刻哭了出來,因為練得那麼辛苦,我覺得狀態好,可以幫學校爭取到好成績,但竟然衝線前暈倒,慢到連下一組起步,我都未回到終點,那一刻我哭得很厲害。」
由中四開始,甄智貽投放更多時間在讀書,應付公開試,減少練跑。她說:「在走廊遇到田徑隊的林sir,我是覺得慚愧的,因為太耐沒有去練跑。那時真的沒有想到長大後,在運動方面都可以有點成就。」她小時候去英國旅行,見識過劍橋大學的宏偉,憧憬到那裏升學,而她亦一步步向這個目標進發。會考後,她到英國升讀高中,如願考入劍橋。
為何選擇唸法律?甄智貽想了片刻才說:「不太記得,媽媽說我小時候作文《我的志願》寫過做律師。我小時以為比較健談,有參加演講、辯論,好像很順利成章(唸法律)。」在讀書壓力下,她亦開始重拾跑步,為的不是代表學校或贏獎項,而是放鬆及減壓。
花樣年華患癌 計劃外劇變衝擊人生
有目標,有計劃,但飛來橫禍,人生不是事事能夠預測。在2015年12月,甄智貽在倫敦實習交流期間,跑步時遇上車禍。她的傷勢不嚴重,但回港作詳細檢查時,醫生發現她患上淋巴癌。她說:「從小到大,我都給自己設目標,然後很努力去做,做到一個目標又再設下一個,我有點像一頭牛。突然出現了一件事,不在計劃之內,跟我努不努力無關。那刻都有一種感覺,我一直以來打算鋪排好的東西,突然間被(癌症)殺出來,只能被動地等待,接受治療,沒有得急。」
在2016年經歷12次化療,療程約5個月,甄智貽表示過程很辛苦及很痛,很想嘔吐。她說:「化療藥(的目標)不分好壞細胞的。我的頭髮脫落了,白血球量很低,肺也很弱,想跑快幾步已經喘氣。曾經有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的體能玩完了,但那時只是24歲。」
甄智貽是個很吃得苦的人,相信努力可帶來成果。抗癌期間,她堅持運動。「有保持跑步,其實是慢行,然後變慢跑。覺得可以快一點就慢慢加。」她說:「不是醫生吩咐的,是我不想經常留在室內,我想保持肌肉活動,而且戶外空氣也好一點。我希望痊癒之後,可以跟正常生活接軌得好一點,想保持到一定的體能。」
在2016年中完成化療,擊退癌症,甄智貽繼續練跑,到2018年跑了人生首場半馬拉松,2019年更首次跑全馬。她承認抗癌的經歷稍為改變了她的想法,她說:「更加注重活在當下,努力計劃或努力去做是一回事,但很多東西都不去想太遠。」
甄智貽表示沒有擔心癌症復發,因為也擔心不來,她說:「當時癌症來了,都是無預警的。我沒有對自己身體做過什麼壞事,也選中了我。如果不幸再復發,都是『冇解』的。」
重新認識自己 疫情跑山告別大律師工作
2020年起的疫情改變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甄智貽的法律及跑步生涯。她表示疫情令法庭停擺,作為大律師,工作量大減。她說:「那時候開始愈跑愈長,跑到沒有路就開始跑山徑。我住在港島,在寶雲道練跑,可以跑兩三個來回,都幾悶的。我留意到寶雲道盡頭迴旋處,可以去到更遠的地方。反正時間多了,我可以跑去黃泥涌峽道、淺水灣、深水灣、赤柱,但中間沒有行人路,可以怎樣行呢?原來上紫羅蘭山、孖崗山就去到赤柱。就是這樣由社區附近的行山徑開始。」
「一個人在野外跑,和自己多了很多對話,想通了很多事情,其中一個是我發現自己不適合做大律師的工作。我是個很實在的人,希望實際解決問題,但有時發現在法庭裏是一些比較無止境爭論,未必是最快、有效率的解決方法。」甄智貽在疫情期間毅然轉工,到平等機會委員會擔任法律主任,後來到一間國際性的媒體廣告公司出任法律顧問至今。她這樣形容:「我一開始做大律師,人們來找我的時候,打個比喻,火災已經開始,要找消防員去救。現在我是法律顧問,就好像是一個防火系統,可以在問題出現之前建議大家小心一點。現在的工作比較切合自己的性格。」
那時,甄智貽沒有加入跑會,獨個兒在港島的山上操練。參考應用程式Strava的路段排名,她發現自己原來都跑得幾快。在2021年10月,她參加了人生首場實體山賽,在23公里的大嶼山兩峰賽贏得女子亞軍,一鳴驚人,跑山成為了新的人生目標。她這時才開始接觸香港的跑山界人物,例如認識黃浩聰,接受更多越野跑訓練。
努力換來失望 重演喊住衝線一幕
在2023年,疫情過去,山賽陸續復常,經過兩三年訓練的甄智貽,在虛擬山賽也取得不錯的成績,自覺實力有進步,渴望表現更上一層樓。然而,最初的結果卻令她一再失望。在當年年初的香港100,她跑到40公里便要退賽,她檢討:「跑得比自己的時間表快,當我想調節時,錯已鑄成了,那天又熱,所以完成不到,對自己很失望。」
在接着的The North Face 100的50公里,甄智貽視之為證明自己一戰,希望可以從香港100的失敗重新振作。結果,離終點3公里發生意外,她嘆道:「又發生類似中二跑越野賽的那一幕,眼前一黑,絆倒自己,跌在地上。幸運地遇到3個行山客,給水我喝,又扶住我。我在那裏語無倫次,抽筋很厲害,叫他們放開我,讓我跑,掙扎了十幾分鐘。停了20分鐘,有個朋友追到上來,陪我慢慢行回終點,我都是喊住衝線。」
經歷困難刻苦 體會自我存在感與生命意義
從那場粉嶺高爾夫球場的學界賽,到這場The North Face 100的跑山賽,長大後的甄智貽,仍是那位中二的甄智貽,對自己要求很高。
「我嬲自己!」她解釋落淚的原因。
她續說:「香港100後,我想要redemption,中文是救贖?好像不太準確。我覺得在香港100做得不好,這次想做好一點,證明給自己看。上次失敗了,這次要做得好,但又衰多一次。我對自己不滿,對自己很失望,覺得自己很沒用。」
聽過甄智貽從小至今的經歷,記者覺得她對自己很嚴格。她說:「對我來說,是一件來得很自然的事。」
為何對自己要求那麼高?甄智貽希望探索出一條不平凡的人生路,她說:「經歷困難一點的東西,令我更加感受到,我平時擁有的東西是很幸福的。愈在辛苦的情況之下,我越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比較高。某程度上,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太幸福了,當然我都是透過努力去得到了某些東西,但我想要經歷下一些苦難,才令我知道這些生存或者生命其實是這樣一回事。」
學習放下壓力 做好自己力求不斷進步
有時愈想做好,卻愈做得不好。
甄智貽也意識到壓力可以令人進步,但過分的壓力會有反效果,她說:「我是在虛擬賽時代開始跑山的人,當有實體比賽的時候,可能我太急於去證明自己能夠做得到,就給自己太大壓力,都碰過幾次板。可能不由自主地跟了其他人的節奏,跑得太快太急。」
說起壓力,甄智貽續道:「我是癌症康復者,那時醫生沒有交代什麼原因,跟家族病史無關,我都沒有不健康的生活習慣,壓力可能是其中一個原因。跑山後經歷過不同比賽的挫折,亦發現太大壓力真的沒有好處,不如放鬆些反而做得更好。」
由2023年下半年起,甄智貽逐漸跑出水準。去年11月,她夥拍隊友贏得毅行者女子冠軍,並刷新毅行者女子隊伍紀錄。今年4月,她在環富士山越野賽100英里靠凌厲後勁,贏得女子季軍;更難忘的是,可以跟偶像、贏得冠軍的美國越野跑天后Courtney Dauwalter同台,並與對方聊天。
上月,甄智貽更代表港隊,到韓國參加亞太區越野跑錦標賽,得到長距離組女子第10名,在香港跑手成績中僅次第7名的張敏怡。她表示渴望明年代表港隊參加越野跑世錦賽。
環富士山越野賽|香港女將甄智貽揚威日本 後勁凌厲超預期贏季軍
學習放下壓力,不代表放下對自己的要求。近一年屢創佳績的甄智貽說:「不要想太多其他人,總之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希望看到自己的進步。然後客觀上真的做到成績出來,好像真的進步了,已經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