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故事】成為母親令人生停頓？200個調查訴說媽媽人生得失

「我一直驚訝於這樣一個事實：人類後代的成長必須徵用某個女人的生命。」 在生下第一個女兒，經歷了「和謀殺沒有分別的」生育和哺乳後，英國作家Rachel Cusk寫下了《成為母親》一書。該書在今年1月被引入中國。Rachel Cusk認為，在一定程度上，生孩子做母親造成了性別的不平等，使女性放棄了自己的公眾價值，轉向家庭內部，「我個人的重要性如同暴跌的股票，最終跌停。」

撰文：倪楚嬌  （一条）

對於一個女性而言，成為母親到底意味著什麼？前不久，一條發布了「沒有女人天生是母親」的問卷，共收穫200多個故事投稿。我們挑選了其中的17個故事，她們是在哪一刻「成長」為一個母親的？她們經歷了什麼？放棄了什麼？又收穫了什麼？她們後悔了嗎？

Becoming a mother

4個女性的故事

孩子去世的那一刻， 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媽媽

念念，27歲，兩個孩子，全職媽媽

我今年27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兒子5歲，女兒1歲。22歲大學剛畢業不久，因為意外懷孕，成了一個全職的媽媽。

在我之前的22年生命裡，好像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儲備過任何「做母親」的知識，媽媽也沒有和我講過。關於生孩子的種種，只是在網上看過只言片語，電視劇裡也有一些。懷孕後，就全靠關註一些博主、看育兒書來做準備。

我在生小女兒的時候，突發大出血被緊急送入醫院。因為所有醫生都在忙，被晾在走廊等了半個小時。我一個人躺在走廊的病床上，看著肚子裡的寶寶漸漸地歪向一側，感受著陣陣疼痛，內心也很慌張。

唯一想到的是我先生，擔心萬一我死在手術台了，他怎麼辦。於是發了微信給他：「如果我不行了，要好好活著。」

剖腹產的時候，即使打了麻醉，我依然感受到刀劃開肚子，醫生扯來扯去的感覺。孩子出來的時候，全身發紫，立刻送去ICU搶救。因為早產，心臟有個孔未閉合，住了半個月保溫室才回到我身邊。當時是冬天，很冷很冷，看著她比正常孩子瘦小的身體，感到愧疚，總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她。

我記得孩子剛出生時，我沒有電視劇上演的感動到流淚的情緒。我只是覺得嬰兒怎麼長得這麼醜，更沒有覺得我已經成為媽媽了。

我覺得生育是件順應天命的事，只不過是上天選中了我的子宮，作為孕育某個生命的場所。孩子只是藉我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所以在照顧孩子的過程，常常覺得失去自我，有很強烈的剝奪感。非常懷念初中、高中、大學那種青春且有限的自由時光。

一直到經歷了喪女之痛，才明白什麼是母親。

那天，我先生是開著車載我回娘家。大兒子坐在我旁邊睡著了，女兒抱在我懷裡，她多次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之後她喝奶入睡了，我也跟著睡過去。

突然感到一種全身要撕裂的麻木感，然後就失去了知覺。在醫院醒過來後，才知道發生了車禍，我們的女兒過世了。我先生要求醫生推著我們兩個去見女兒最後一面。

我記得，那段路很長，穿過了很多門，然後我見到插了很多管子的女兒，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拉著她的小手，內心只想了一句：「你若想走，你就走吧。」我非常驚訝我的內心為什麼是這種想法。

我在醫院躺了2週多，白天有非常多朋友親人來陪我，我甚至感受不到悲傷。

後來才發現，原來我是個對痛苦感知很慢的人。從醫院回來後，見到路上任何一個小女孩都會失落。夜裡等先生睡著後，我開始想念女兒，想起她車禍前對我笑的那瞬間。原來，那麼反常的舉動是在跟我告別。失眠非常嚴重，想她了就上網去搜跟我有共同經歷的信息，以痛治痛。

母親生養孩子，其實不偉大，這只是大自然的選擇——女性主擔照顧孩子，男性負責養家。我曾經覺得帶孩子是拖累。但現在我覺得帶大孩子是件自然而然，且應該做的事，孩子是母親最堅定的伙伴，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一個女性成為了母親就是變成了超人，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你是母親，就不可以倒下。因為母親是孩子的地，我也還有另外一個孩子要照顧。

我想擺脫原生家庭， 但最後還是成了我母親

小A，36歲，女兒7歲，全職媽媽

我29歲的時候，已經做到了公司中層，但當我知道懷孕的那一刻，毅然辭去了工作。我從小父母離異，我母親對我張口就罵，伸手就打。極端缺愛的童年，讓我瘋狂渴望一個孩子，可以讓我好好去愛。

我堅持，決不讓上一輩插手孩子任何事，我不相信任何人。

但很恐怖的是，我拼命想擺脫的原生家庭，還是以我為媒介，最後影響到了我女兒：

每次女兒和別的小朋友打架後，為了平息其他家長的的怒氣，我會狠狠揍自己的女兒，就像我媽曾經打我一樣。每次女兒弄髒了地板，我都會吼她，就像有潔癖的媽媽罵我一樣。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會覺得母親就理應是個「母親」。但我現在覺得，沒有一個人生來就會做母親。就像剛畢業的大學生，突然成了一個公司的CEO，掌握公司的生殺大權一樣，充滿了慌亂、不確定、有一大堆要學的東西，更何況在我手裡的還是個小生命。

生孩子前，我以為做了很充分的準備，但是依然措手不及。最讓我崩潰的是，我沒奶。月嫂每天給我推奶。我媽也會說：「我那個時候奶那麼足，你現在怎麼會這麼少。」我很自責，每天為了證明我的奶是足的，夠孩子吃的，我就拼命擠，把自己的手生生擠出了腱鞘炎。

我建議年輕人不要輕信所有過來人的：「都是小事，都會過去的，順其自然就行了。」

生一個孩子意味著，你有無窮無盡的事情要去為她做。很多人都說出了月子就好了，上了幼兒園就好了，上了小學就好了，後來你發現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事情。

你的一切安排都要跟著孩子來調整。比如我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我稍微有點空閒了，就重新出去工作，但發現自己已經落伍了很多。沒過幾年，她馬上要上小學了，我就又辭職了，要幫她打好基礎。

只能說，29歲的我還是太年輕，絕對不知道一個媽媽要承擔多少責任。看到的都是朋友圈裡被包裝過的親子互動，那些血淋淋的東西接觸不到。反而是經常聽說：「誰誰生不出孩子。」就感覺我應該趁著年輕趕緊生。

我特別羨慕那些單身的人，或者有誰很勇敢地說出來：「我不喜歡小孩，我就不要小孩。」如果時間能倒退，我會選擇單身，選擇不要寶寶。

以前至少還有一個「養兒防老」的觀念，現在我又不需要孩子為我養老，而我卻為她犧牲了一切。或許以後，她還會對我又愛又恨，就像我對我媽那樣。

我有時候也會在想：我這一輩子到底是在幹嘛？

我不想生個女孩，讓她經歷這一切

bunny，30歲，女兒4歲，全職媽媽

在我的各種同學裡，我是最不願意結婚生孩子的那個，但我卻是最早的……

我2013年6月畢業，父母就急不可耐地想讓我結婚，所以我2014年5月結了婚。在婆婆和媽媽的催逼下，10月份就懷孕了。她們說：「你趕緊要孩子吧，趁年輕恢復得好，你到時候想再工作，我們給你帶，你再去上班。」我當時覺得這方法挺好。

但等到孩子生下來了以後，兩個老太太都不願意帶了。

我媽因為一場病突然大徹大悟，覺得要及時行樂，所以不願意給我帶。她現在一個禮拜要出去旅遊一次，朋友圈比我要豐富很多。

婆婆嘗試在家裡帶過孩子。但她說她再在屋裡呆下去，會瘋。因為她習慣了在外邊做生意，每天有很多應酬，很多酒局，她適應不了這種生活。

她們可以逃，但我不可以，她們受不了的生活，我必須要去過。就因為這個事情，我和我老公吵過很多次架，但已經沒有辦法了。

事已至此，我也接受了我是個母親這件事，甚至開始考慮起二胎。

那天，我洗完澡出來，發現女兒拿著兩個玩具，在自己跟自己對話。那個時候我覺得很心酸，覺得為什麼現在孩子連個小伙伴都沒有呢？

我覺得有必要給她生個伴兒，但我強烈地想要一個男孩。以前我媽會說：「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我就說：「你是老傳統。」但是經歷了我三天三夜沒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刻，我不願意讓孩子去經歷我經歷的一切，我覺得太痛苦了。

在產床上生孩子，感覺特別沒有尊嚴，醫生把你的下體翻過來翻過去，我很受不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反正躺上產床那一刻，就不要想像自己是一個女人，自己只是一個動物，只是一個物種，那些給你接生的才是「人」。

我是一個事業心很重的人，我認為一直到生孩子之前，男人和女人的機會都是均等的。但正是「只有女性能生孩子」這件事，阻礙了很多女性的發展。

與其說孩子是愛的結晶，我更覺得孩子是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

生孩子可以，但不能虧待自己

老王，38歲，女兒22個月，創業

我一直堅持，不做好準備，不能要孩子。

我們兩口子都是獨生子女，在消費上從不會虧待自己。就算生孩子，也不能降低自己的生活質量。

哪怕我們同齡人的孩子都能談戀愛了，哪怕十幾年裡，我們經歷了雙方家族的不斷施壓，到了我都不願意回家的地步。我們一直堅持到36歲，老公40歲，才生孩子。

36歲算是高齡產婦了，所有的檢查都沒落下。生孩子這種事情真的就是小馬過河，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

我的羊水是凌晨一點破的，陣痛到早上7點多，護士才把我送到生產室。沒有任何人陪我，只有一個助產士，她說：「這個事別人幫不了你，自己調整呼吸，自己用力。」她就開始去做她的工作了。

我腦子裡全是懷孕時看的《動物世界》。不管是獅子、長頸鹿、熊貓，它們生娃娃的時間都非常長。動物也沒經過什麼訓練，也沒有人陪，也沒有人教，作為人類肯定不能輸給動物呀。我就是這樣給自己心理暗示，生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就生出來了。

生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看著他睡覺的時候會想：「這個小東西真的是我生的嗎？」會覺得很陌生。一直到一歲多，有互動了，他表情多了，也開始牙牙學語了，才開始覺得難以割捨了。

我很感謝家庭，婆婆一直在幫我帶孩子，所以不是太影響我的工作。生完我就開始做自己的服裝工作室了。當然犧牲是一定有的，如果有一個異地甚至異國的好機會，要是擱以前，肯定會咬咬牙忍受分居就去了的。但是現在有了孩子，牽袢太大了，會考慮放棄異地工作。不過，對此我不會後悔，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更何況，孩子的成長階段，一旦錯過便永遠無法重來。

因為我心裡面，我始終認為人的價值是大於一切的。人，才是財富。能培養一個優秀的孩子出來，對於自己、家庭、社會，都是好事。

我給女孩子的建議是，一定要保持自我，並且是自強自立的。你要想好，哪怕沒有人能幫你，你也能撐得住，才能生。

Becoming a mother

成為母親意味着什麼？

被囚禁在自己的肚子裡

英國作家Rachel Cusk·卡斯克出版過9本小說和3本非虛構作品。《成為母親》是她的第一部非虛構作品，在今年1月被首次引入中國。

豆瓣上的書評說：「除了孕婦，每個人都應該看看，它告訴你關於生育的真相。」

對於還沒有生孩子的女性，這是一個警示：「別以為雇個保姆就能解決難題」；對已育者，這是一個慰藉：「原來不僅僅我是這樣」；對於孕婦，這是一本驚悚小說。

懷孕生子被Rachel Cusk描述為「一個陷阱」，在無意識中踏入，便再也無法逃脫。

懷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懷孕持續266天，40週，9個月，或3個學期——取決於計數方法。對公眾而言，別人的孕期和日常生活沒什麼兩樣，所以他們按月份計。只有那些飽受痛苦、含冤入獄，以及心碎之人才會按天計數。」

分娩宛如一場謀殺：「房間中間是手術台，房裡滿是戴著口罩的人。他們一看到我，就湧向前來。我不知哪裡需要防守，也不知哪裡需要全力忍耐。」

母乳喂養如同每隔三小時使用一次氯化物：每當孩子痛哭，「我總會想到奶有問題，是我毒害了她嗎？想一想過去24小時內自己吃過、喝過什麼。將餐刀放到嘴邊時，請看著食物思考，我吃的這一口能給寶寶帶來最大的好處嗎？若答案為否，請放下餐刀。」

做母親必須且只能是無私的。Rachel Cusk曾忍不住站在哭泣的女兒旁對她大喊：「睡覺去！」甚至一度想把她扔到窗外去。「之後我向好幾個人懺悔了我的行為，可他們都未給我期待中的那種寬恕。作為母親，我無法得到他人的諒解。」

在Rachel Cusk看來，做母親，意味著女性放棄了自己的公眾價值。她再不能像懷孕前一樣，去爭取和男性同樣的機會和價值。她的價值開始轉向家庭內部，「個人的重要性如同暴跌的股票，一路跌停。」

「我只是寫下了自己對生孩子經歷的看法，用一種希望有人認同的寫法。……願我的經歷能夠陪伴願意讀它的女性。」

生活失去了平衡

在一条發布的問卷裡，有56%的女性，因為生育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全職媽媽。有42%的女性，在平衡工作和生活上遇到了困難。有31%在家庭關係（老公、父母、公婆）處理上遇到了難題。有55%的女性，承擔著照料孩子的所有工作。

按圖看看媽媽的心聲↓↓↓

有了孩子，沒了自我

有50%的女性，在接受「媽媽」這個角色時遇到了困難，其中有5%感到非常困難。有73%的女性覺得，生完孩子後失去了自我。80%的女性在生育前，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什麼。

生育是種選擇

有超過70%的女性認為「生不生孩子，是種選擇」。有28%的女性原本並不打算生孩子，但因為意外懷孕，或被壓力所迫，最後選擇了生孩子。

有趣的是，在問題「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依舊願意生孩子嗎？」中，同樣有28%的女性選擇了「不生了。」

經過交叉比對發現，原本不打算生孩子的女性中，有45%依舊後悔。而原本願意生孩子的女性中，有14%後悔。

就像一個被訪者說的：「生育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它責任重大且伴隨著痛苦。只有想好了，自己別擰巴，結局才會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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