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女性關懷互助空間從書本開始 深圳3家女性主題書店店主訪談
「深圳女孩」，是深圳色彩特別鮮明的一個羣體。她們跳出舊縛，在深圳這個更為女性友好的城市裏，試圖改寫自己的命運。
今天，悠長的陰天似乎要融入深圳這片土地。作為「深圳女孩」之一的我，跨越了南山、寶安、龍崗，尋找着這三家女性主題書屋：女性主義書店HALFBookstore、女性主題書店黛軒書店、女性主題書屋見她書屋。
或許踏上找尋女性書屋之旅的人，都走過了一段漫長而沒有陽光的自我探索歷程。所幸，有着書店，作為我們的目的地，有着彼此，作為同行人。
當深圳女孩們在女性書屋裏相遇，會生出一種渴望：我渴望理解你。我渴望幫助你，也得到你的幫助。我希望我能寫出這種感覺。我會的，因為這是真實的世界在歌唱的感覺。
深圳女孩的互助 從提供一本書開始
當我為你提供瞭解決問題的工具和靜下心來想事情的空間，剩下的就交給你自己了。
每一位踏入女性主題書屋的客人，都是帶着自己的需求來的。HALFBookstore的主理人Zoe和黛軒書店的主理人任博士，都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每個人的問題具體而瑣碎，那麼當女性主義以一本書的形式出現，能不能使虛空的理念，成為一種改善自身的實在工具，帶來更切實的解法呢？
在見她書屋偶遇的一位客人，給了我肯定的答案。她和我分享了自己與女性主義書籍結緣的經歷：
因為家庭原因，她曾中度抑鬱。在暫停工作重審自己的這一年裏，她無意中看了一本女性主義書籍，覺得有所啓發，此後又陸陸續續看了更多相關的書，「從中看見了很多身邊人的影子，從而變得更能理解讓自己痛苦的隔閡了。」
這其實是她第一次來到見她書屋：「看到網上的報道就找過來了，這裏書架上大部分的書我都看過，選得很好。」
見她書屋的成立，就是基於對深圳女性自我瞭解這一需求的洞察做出的決定。
書屋的主理人是3位女性心理諮詢師，她們在做心理諮詢的過程中發現：「許多女性諮詢者傾訴她們的困境時，就已經做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而過度的內省或許反而不利於個性的心理健康。因為有時候，問題並不在她們身上。」
這也是她們將書屋命名為「見她」的含義：希望女性不僅能在心理諮詢室裏望向自己的內心世界，還可以更多向外拓展，看到女性所處的外部處境。
書屋的出現，「還為了幫助更多可能承擔不起長期心理諮詢費用的女性」。一本經過了時間檢驗的書籍，可以成為女性瞭解自我的援手。
事實上，幾個書店／書屋的順利成立，一定程度上也離不開女性的互助。
Zoe説，在籌備和營業HALF的過程中，有許多自己要感謝的女性。感謝樓下的狗狗幼兒園美好而輕鬆的女性氛圍，讓她決定「就是這裏了」，並且在籌備過程中提供了「如何與二房東談租金」這樣特別實用的幫助。還要感謝旁邊的寵物服飾品牌的女店主，她們一起為HALF創作了2024年的日曆。這份日曆在她們邊聊邊畫的一個小時裏，就已大功告成。隔天，就她收到了做好的成品。
對於黛軒書店的主理人任博士來説，她要感激的是在黛軒營業初期，到書店裏上晚間自修的初中女孩們。「是她們發現了黛軒這個秘密基地，也幫助我找到了書店的定位。」
黛軒書店的女性主題，體現在一種面向全年齡段的女性關懷，也就是「Woman for all，all for woman.」
作為深圳第一家女性主題書店，從2023年2月8日到今天，黛軒累計制止過1次青少年霸凌、2次家庭暴力，組織過5次青少年兒童及家長的社區沙龍、10次電影觀影，輻射至少50+青少年及其家庭。
「女性主義書店」裏的「被看見」和「不受限」
我們希望每個女孩都能意識到，我們是自己生活的主體，他者的幫助是存在的，但不是永遠存在的。
去年暑假，在任博士自駕前往敦煌旅行的一個半月裏，黛軒書店一直維持着自助運營的狀態。「早上孩子來了聯繫我，我就會給她們遠程開門。」
當她回到書店後發現，在沒有做出任何引導的前提下，上野千鶴子的《厭女》成為了店裏最暢銷的一本書，試閲本已經被翻得有些破舊。「大一點的女孩子們讀完之後，就開始推薦給更小的女孩子。後面人傳人，基本上整個店裏的孩子，包括小學的，也都讀過這本書了。」
這種完全出於女性自覺的氛圍，讓黛軒書店成為了一個性別友好的孵化器。
每個女孩青春期的時候，或許都曾尋找過一個這樣的秘密基地：在這裏，你就是主角。可以討論那些難以對父母開口的話題，説點心底話，或者和朋友嘮嘮嗑，吐吐槽。
純粹的，不會被壓迫，也不會被輕視的地方。
在中考即將到來前的一個月，每天晚上任博士都會守在店裏，給備考的孩子們提供支持和陪伴。在許多孩子的眼裏，這裏其實就是她們的「快樂小家」，「她們在這裏是不受限的。」
在深圳，這種為未成年人提供的「半熟人社會」，其實很稀少。「當每個女性帶着自己背後的issue（問題）來到這裏，通過交流和互動實現自我療愈，自我發現。那麼書店本身，就具有了更真切的文化價值。」任博士説。「我就是想提供一個有支持力的空間。」
同樣提到了「支持性」的，還有見她書屋裏定期舉辦的見她會談室。每週圍繞一個議題展開討論會，來到這裏的人其實都是積極的人，依託着支持性的氛圍，她們很順利地就可以完成資源的交流和互助。
許多找到見她的女性，處在一個主動去探索社會，發現自己的階段。哪怕她們可能處於人生的瓶頸期，自己也有許多困難，卻仍在試圖通過尋訪關注女性的書屋，試圖回答 「我可以為這個社會做些什麼？」這個問題。
而女性書屋，就是安放她們這個意義感的重要場所。重點在於，女性本身被看見而不是被忽視。「其實，被看見就已經夠重要的了。」
同樣表達了女性成為主體這個事情本身的重要性的，還有HALF的主理人Zoe。
一走進HALFBookstore，你可以感受到一種非常強烈而友好的女性能量將你包裹起來。坐在留言本的旁邊，把讀者的留言一個個看完，就已經讓人熱淚盈眶。「日常生活中很難有純女視角密集包裹的感覺。它是一個烏托邦。」Zoe説。
所以，她希望在HALF能夠突出女性：書店裏合作的全部文創產品，都來自女性品牌。書店的選書原則，也是只選女作家的作品。
「男人可以賺錢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我要給女性更多機會和便利。」
「每個來這裏的女性都可以感受到被包容和被接納，而這個事情本身就已經很重要。因為其實我們一直被排斥在各種話語權之外。」
深圳女孩「搵錢」這件事 特別特別好
獲得經濟上的獨立是女性獨立的第一述求。
一位女性只要來了深圳，那她就是一位「深圳女孩」。
「深圳女孩」的身份、標籤是流動而多元的。她的畫像或許不那麼清晰，但在深圳的每一個女性卻為這個的大寫的「深圳女孩」提供了具體而真實的註腳，豐富了這份「精神共同體」的內涵。
不過説到「深圳女孩」，果然還是「搞錢」這個印象最深入人心。當我向三位主理人詢問對於「深圳女孩搞錢」這個標籤的看法的時候，她們不約而同表示：「這是好事啊！」
「魯迅先生提醒過，娜拉出走提包裏要有準備，直白來説，就是要有錢。」Mia説。
女性獨立的第一步，其實就是經濟獨立。「只有先搞到錢了你才會開始互助嘛。」Zoe説。
當「深圳女孩」可以和「搞錢」直接聯繫，這説明在深圳，女性擺脱了以往「女人不應該掙錢」的恥感。「搞錢」就是與「獨立」掛鈎，為自我奮鬥的一種鮮明的旗幟。
「在深圳，哪怕年紀不大的女孩，也會很積極地去尋求經濟獨立」，任博士説。「書店的孩子，會在暑假去嘗試做獨立攝影師，給自己掙點零花錢。」
「她們甚至會替書店的運營出謀劃策，讓我趕緊開小賣鋪，督促我努力搞錢。」
在深圳的女孩，或許都會有一種緊迫感。許多人提到深圳的「快節奏」時，經常都是抱着一種賺不到錢就跑的調侃心態。可是很多深圳女孩，她們其實沒有退路。退回到二三線城市，那裏的性別觀念是她們所難以接受的。
在任博士的視角裏，她更多地看到了深圳女孩身上的「漂泊感」。她們許多是隨父母的關係遷到深圳的「流動人口」，黛軒書店的存在，為她們提供了一個能產生歸屬感的空間，「有地方給她們託底」。
這種空間，也讓她們在面對家庭和學業的挑戰時，變得更勇敢和自信。
很多人誤解了這個標籤，讓「搞錢」變成了「只有搞錢」——深圳女孩太物質，太忙，拜金……
Mia説，將深圳女孩一心搞錢和她們無心戀愛聯繫起來，背後更深層的原因在於，深圳女孩不再依靠男性賺錢，她們志不在扮演依人的小鳥，而是尋找勢均力敵的人生伴侶。
為深圳女孩搞錢貼上「過於物質」的標籤的，恐怕背後潛藏着某種難以被意識到的惡意。他們理所應當地認為，女孩面對愛情最好的姿勢，是時刻等待着男孩的微信和邀約。
每個人都忙，為什麼男性忙，就是有上進心的表現，而女性的忙，就是物質呢？
除此以外，深圳女孩的世界裏，並不是只有「搞錢」。「女的不僅僅能搞錢，還能搞出名堂來，HALF開店以來我認識了許多深圳的女性，她們不只是搞錢那麼簡單，而是非常有創造力和自己的思考。」Zoe説。「我們真的大大低估了女性的創造力」。
Zoe和我提到她經常遇到的一種：「怎麼可能？」的情緒。她在分享她的創業故事之後，許多人會特別驚訝。「但女性就是可以一個人完成從零開起一家書店的全部工作呀！」
不僅僅是Zoe，任博士的黛軒書店，從毛坯房的裝修到如今的運營，也是由她一個人負責的。
在「怎麼可能？」式的驚訝背後，其實暗含着「一個女性未必能做到」的歧視。
深圳的女性友好，其實處處可見。經常能在各個場所看到的母嬰室，地鐵的「女性優先車廂」，但女性主題書店給我的觀感，和前面這些都不一樣。
「深圳女性友好城市的建設是走在全國前頭的」，任博士提到，「不過目前，還更多停留在工具理性的階段。」
她們所在堅持的書屋，是一種比起「工具理性」，更像滿足女性友好的「精神感性」需求的場所。踏入書屋，可以感受到一種放鬆的氛圍，一種價值觀上的認同與被認同。這裏可以是深圳女孩的精神避難所，讓女性的自我變得更為彰顯，並且深圳女孩，可以在這裏實現互助。
「希望每一個諮詢室的等待空間，都有可供閲讀的女性主題書籍。」
「希望每個社區，都可以有一個黛軒書店。」
「一個城市，不能少了像Half一樣的女性主義獨立書店。」
三個主理人，都表達了類似的願景。
三家書屋，一家不設盈利，另外兩家目前仍在投入階段。
她們的堅持，既是因為這是她們想做的事，也是因為，這是她們所希望的世界。我們的每一個選擇，都在為我們想要的世界投票。
文章寫於2024年3月7日，文中人物名字皆為化名。
HALFBookstore
地址：深圳南山區二號路君翔達大廈二樓
交通：深圳地鐵12號線同樂南站A出口
黛軒書店
地址：深圳寶安區育橋路福永橋南新村14-2號
交通：深圳地鐵11號線橋頭站A出口
見她書屋
地址：深圳坂田街道萬科第五園二期蓬萊府B
交通：深圳地鐵10號線光雅園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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