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彭浩翔的香港風格：最抗拒那些「只為香港人而拍」的電影
我看彭浩翔的第一齣電影是《出埃及記》，那時覺得這個人cult到爆。看罷《志明與春嬌》，又覺得他闊到爆，心裏納悶為什麼一個人腦海可以闊如斯？《志》成名後忽然拍一齣血腥的《維多利亞一號》，又忽爾來個《低俗喜劇》，忽然又一齣短片《指甲刀人魔》。他任想像馳騁於電影間，卻不是拒人於千里的任意地妄為。
攝影：黃寶瑩
我認為「香港風格」並不局限於只讓香港人看，我最抗拒那些「只為香港人而拍」的電影，我認為這樣會很對不起所有香港觀眾，會令大家目光短淺，無法與人交流。
記：記者
彭：彭浩翔
記：你在早前的一個訪問中說過，當一個人的創作很天馬行空時，除了代表他很有想像力，他更有可能是一個懶惰的人。你如何理解這句說話？你有極力避免自己「懶惰」嗎？
彭：這是陳慶嘉曾經對我說過的話。那是很久以前他作為我的上司時忽然對我說的。當時我寫很多短篇小說，完全不習慣做資料搜集，不斷拋很多天馬行空的古怪想法出來，沒有結構。他向我提出這意見後，我就想證明給人看，我既可以天馬行空，又可以控制結構。所以我很早已經研究如何寫一個傳統劇本的三幕劇，同時又令到那三幕劇變得不一樣。
即使我寫的劇本結構比較傾向一種傳統風格，卻不表示它一定很沉悶或重複。傳統結構也可以用不一樣的方法演繹，你可以有天馬行空的題目，同時具備很紮實的感情於其中。我很信任這東西（劇本結構）。很多人說我很天馬行空，但自問，相比起很多華語片，我覺得我已經很不夠（天馬行空），有些華語片根本完全沒有主題、結構都可以拍成一齣戲，對我來說那「cult到爆」，我始終認為一個故事需要一個紮實的主題。
例子有如《買兇拍人》、《大丈夫》、《飛虎出征》。《飛虎出征》是說一班飛虎隊去叫雞的故事，好像很癡線，但其實它是個很紮實的成長與友情的故事。它牽涉家庭，他們做了很離譜的事，但卻得到了很正面的結果。有位荷里活監製很喜歡，說這部戲其實很紮實，是傳統荷里活片的做法，不過卻放進了一個瘋狂的故事中。
記：這也就是你「避免懶惰」的功夫？
彭：也可以這樣說。我很慶幸小時候碰到這麼好的創作人，給了我這麼好的意見，所以我會花很長時間在一個project上，我可以拍得很快，但前期預備、籌備的功夫做得很足。
記：這會否也是打入內地市場時面對的困境和難度？
彭：關於內地市場愈來愈難做的問題，這不單指向內地電影，而是普遍華語片都是這樣，盡量追求、堆砌場合，但其實不知道那些場面在推進什麼（故事）。我們雖然有很多資源，但很多拍出來的華語片都沒有靈魂。從前電影的故事線很清晰，我們看罷可以很清楚地憶述一整個故事，但現在我們都記不起自己看過什麼。你不可以說這就是現代人說故事的風格，不是這樣的。所有做得好的故事都應該要清楚表達到自己的主題及故事線，無論你有多少特技或明星。
記：這也正是我喜歡《志明與春嬌》系列的原因，它看似日常，當中的細節既熟悉也為人所忽略，你仿佛把一些很「香港」的東西故意放大（例如第一集港人抽煙粗口橫飛又刻薄，卻不惹人生厭），這種觀察有難度嗎？
彭：對我來說不困難，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行。這不是說三兩日或12個月的籌備就可以做到，那是一場很漫長的觀察。例如這集其中一段，余春嬌跟朋友說她下面的毛白了，她很害怕，說「以為是爽身粉拍極都拍唔甩」。那一段對話其實是25年前，我在灣仔一間coffee shop內聽黃霑說的。當時我還是個小朋友，「掹衫尾」跟朋友與霑叔同坐。
有個夥記跟霑叔說：「你個樣好後生吓喎！啲頭髮仲係黑色！」
霑叔話：「X染㗎渣嘛，後咩生吖！X毛都白晒啦！有一日搽完爽身粉（彭：他很大聲，整間coffee shop的人都望住佢），以為係爽身粉拍極都拍唔甩！」
那一刻我記住了那句說話，一直記了25年，今天再把它拿出來用。很多時你對生活的觀察並不是三時五刻就可以用。以前我都會用簿記下來，現在選擇不記，讓時間流逝。如果那東西真的值得被記得，多久都會記得。
記：你認為自己過往最有「香港風格」的電影是哪一齣？
彭：我真的覺得《志明與春嬌》整個系列算是很有香港味道。它一開始就是由香港禁煙條例開始的故事，很本土。而我認為「香港風格」並不局限於只讓香港人看，我最抗拒那些「只為香港人而拍」的電影，我認為這樣會很對不起所有香港觀眾，會令大家目光短淺，無法與人交流。所以我寫《志明與春嬌》，在加入很多香港元素的同時，我亦很關心那些外地人、完全不會中文的人、要看英文字幕的人如何理解這部電影。早前在大會堂放映的時候，有一對西班牙夫婦說他們只不過來香港旅行，以前從來沒有看過港產片，於是「貪得意」買飛入來看，但他說完全沒有東西看不明白，作為一個西班牙人完全看得懂所有笑位，沒有想過香港電影會這麼好笑，他們的反應令我非常開心。後來職員跟我說這對夫婦之後馬上買了第1、2集，說要回國再看，我覺得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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