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農場｜為什麼奧威爾要把革命領袖定為豬？｜王璞

不止一位讀者問我：你小說人物有沒有原型呢？我回答：「當然有。」不過，正如毛姆所言：原型只是想象力的起點，當作品完成之後，讀者看到的那個人物形象，與其原型已面目全非。這一點，我在讀《奧威爾日記》時，又一次領會。
文：王璞｜原題：動物童話

奧威爾的《動物農場》是我的最愛，讀《奧威爾日記》，我發現，《動物農場》裏面那些動物不僅有人的原型，也有動物原型。比如書中那隻叫老少校的豬，人的原型是馬克思和列寧，動物原型則是奧威爾那條叫馬克斯的狗。狗狗馬克斯到了小說裏不僅性情變了，連物種也變了，變成了豬。不過奧威爾喜歡的山羊穆里爾在小說裏還是山羊，名字還叫穆里爾。

奧威爾一生熱愛鄉村生活，喜歡養植，只要有點條件他就種莊稼，養動物。他日記中認真記載着他所養過的動物：馬、驢、牛、鴨⋯⋯他最愛養山羊和雞，這兩種動物都馴良好養。當然還有經濟上的考慮，羊奶和雞蛋都可以賣了換錢，成為他一項收入。

山羊和雞在《動物農場》裏都是群眾角色，愚昧無知，頭腦簡單，連「動物七誡」也記不住，只知道盲從公豬拿破侖，當另一名豬領袖雪球把「動物七誡」簡化為八個字「四條腿好，兩條腿壞」，牠們才總算記住了，高呼着這口號跟在豬們後面搖旗吶喊鬧革命，推翻人類的殘酷統治。

後來革命成功，雪球遭到拿破侖清洗，拿破崙變成獨裁者，統治動物們比人類更狡猾更殘暴。他修訂動物七誡，說是「四條腿好，兩條腿更好」，羊們雞們也都傻傻地相信了。

至於「任何動物不能傷害其他動物」被修訂為「任何動物不能無緣無故傷害其他動物」、「任何動物不得飲酒。」被修訂為「任何動物不得飲酒過量。」等項目，羊們雞們更是慒然不知，因為牠們根本就不記得原文。

不過，當動物們在窗外偷窺到豬們在豪華宴會廳裏學着用兩條腿直立，跟那些被請回來的人類農場主握手言歡，還是有點吃驚。但此時就連比較聰明的動物也搞不清誰兩條腿誰四條腿了。

再說，在拿破侖培訓出來的走卒、九條無名狗嚴控下，動物們也只好相信新修訂的七誡，老老實實接受豬們的專政了。

以前我總納悶：奧威爾為何把革命領袖定為豬而不是更高壯的牛、馬、或驢呢？看了他的日記我明白了，這純粹出於小說家個人愛好而已。奧威爾從不養豬。他對豬這種動物沒有好感，認為牠們表面上老實憨厚，其實最狡猾奸詐。所以就派定牠們作反派角色。

中國作家中，至少沈從文是認同奧威爾對豬的看法的。文革中他被下放到「五七幹校」養豬，在寫給領導的工作報告中，他寫道：「牛比較老實，一轟就走；豬不行，狡詐之極，外像極笨，走得飛快，貌似走了，卻冷不防又從身後包抄過來⋯⋯」

我想，若他也寫一本動物童話，也會將那影射壞頭頭們的動物原型定為豬吧？

（圖片及標題為編輯所擬，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