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拍賣專訪|羅馬尼亞的異鄉人來港:藝術潮流迴轉,亦會回歸

撰文:TheValu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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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藝術市場近年「西風東漸」,西方藝術品愈來愈受亞洲藏家青睞。落戶東方的,除了藝術品,還有人。

兩個月前,Cristian Albu由倫敦佳士得調職香港。這位羅馬尼亞人,商科出身,卻沒投身金融;在倫敦事業有成,突然動身來港;問及市場,說起佛偈;遠看穿著一身西裝,領口卻縫著中式盤扣,The Value專訪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異鄉人。

Cristian Albu,現為佳士得亞太區二十及二十一世紀藝術部聯席主管。他把訪談的地點約在佳士得的倉庫,比起整齊光潔的會客室,他說更喜歡倉庫的層次、肌理、原味。

點圖看看Cristian Albu的帥氣照片和他提及的各個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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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子成龍的羅馬尼亞母親

在拍賣界,有人是「科班出身」,在學院攻讀藝術或美術史,亦有人「半途出家」,Cristian則屬後者。他在羅馬尼亞的大學修讀國際經濟關係, 為何後來沒有在商界發展?

「讀商,是我母親的意願。」Cristian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在羅馬尼亞家庭,母親是至關重要的角色。她最初想我成為神父,我說不;然後她希望我從軍,我又說不;最後我們達成協議,選了商科。」在望子成龍這件事上,全球家長同一陣線。

「我本可以投身銀行,或分析經濟,但我沒有。後來去了英國,那時還是學生,暑假就到果園摘草莓,一方面賺錢、學習獨立,一方面練習英語。之後在倫敦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都與商界無關。

我喜愛生命中的層次;天時、地利、人和都很重要。在朋友介紹下,我認識了一名藝術顧問,更成為了他的學徒。往後三個月,我都是無薪工作的。我太享受那段日子了,想做一些真正熱愛的事,毅然決定從頭開始。

我提出以最低工資,繼續留在他門下工作。他也當真『信守承諾』,後來的三年都沒有加薪。即便如此,那仍然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候——每天懷著熱情去學習、去吸收,當你真正愛你所做,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之後我便去攻讀藝術商業碩士。我意識到,走的每步都環環相扣。」

香港,浮映在兩杯Martini之間

Cristian於2012年加入佳士得,至今差不多有10個年頭,此前一直在倫敦。為何決定來到香港這彈丸之地?

「我雖然喜歡亞洲,但來港工作不是我選擇的。」他倒也誠實,說罷哈哈大笑。

「這是真人真事:2020年2月底倫敦拍賣,我的老闆從紐約過來。我帶他到公爵酒店(Dukes hotel),那裡有全世界最好的Martini、占士邦的Martini。」他頓一頓,笑言自己總喜歡講小故事。

接續說:「喝第一杯Martini,你會很亢奮、快樂;喝第二杯,就變得危險了。那時我們大概在第一杯與第二杯之間,他問我假期喜歡做甚麼。

我熱衷到亞洲各地的廟宇,早幾年到過老撾、柬埔寨,也去過日本跟僧侶住了一星期。我沒有宗教信仰,但我是個追求靈性的人。不只是廟宇,也可以是清真寺或教堂,我喜歡這些地方的聲音、氣味,能夠把我帶到另一個維度。他聽完之後,當晚沒說甚麼。過了6個月,他就問我要不要搬到香港。我信有能量、有因果,要接受生命所給予的,不能拒絕機會與挑戰,所以便答應了。」

機遇來得猝不及防,疫情也是。難得來到亞洲,卻碰上疫情下的種種旅遊限制,周遊諸國的計劃通通泡湯。留在香港,他有時間便到文武廟、慈山寺裡鑽。

從《冰雪奇緣》看藝術潮流

在陌生地方定居,自然是不容易的。Cristian會為香港高昂的物價震驚,亦會想念倫敦的家,和那些沒有帶在身邊的藝術藏品。在拍賣行工作的他,經手無數藝術品,私下到底會收藏甚麼?

「我喜歡在一個西式十字架旁,擺一些如Hurvin Anderson的作品;又或者是,在Cecily Brown的畫作前面,放一尊佛像。這種混搭能夠築起藝術品之間的溝通橋樑。

我現在收藏的大多是年輕藝術家的作品,但也希望將來能收藏古典大師的,把『過去』變成『現在』。

有些人說自己只收藏當代藝術,但甚麼是『當代』?所有東西都曾經是『當代』,現在的古典作品正是那時的當代藝術。」

Cristian又再說起小故事:「我客戶的女兒,看完《冰雪奇緣》之後若有所思,說自己學會了一個道理:沒有東西是永恆的。你能想像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六七歲小女孩口中嗎?然而,她說得對,像佛教也講『無常』。藝術潮流、藏家口味亦如是,潮流迴轉,亦會回歸。」

他觀察到,近年黑人藝術家的作品在拍賣場中嶄露頭角,「有些人覺得,黑人藝術好像突然成為熱潮。首先我認為,這不是黑人藝術,而是藝術。這亦非橫空出世的潮流,只是過往400年我們都忽略了它。我們有責任為不同種族、性別的藝術家營造一個更公平的環境,展現多樣性。」

要理解藝術,先要成為歷史漫遊者

近年在拍賣場上,我們看到愈來愈多來自五湖四海的新面孔,例如格尼Adrian Ghenie。今年5月,他的大尺幅油畫《收藏家I》在香港佳士得拍賣,結果連佣以近HK$6,600萬高價易手。

說起來,格尼與Cristian是同鄉。問及如何看待東歐藝術,他認為首先要釐清一個概念:「我們不應劃一條線,區離這是東歐、這是羅馬尼亞……不,這是歐洲,是擁有不同文化、自我的歐洲。

1947年以前,羅馬尼亞是歐洲中最富有、最具文化氣息的國家之一。傑出藝術家比比皆是,像雕塑家Constantin Brâncuși、超現實主義的中堅畫家Victor Brauner、達達主義旗手Tristan Tzara,還有作家、音樂家。這些藝術家周遊歐洲,到巴黎、蘇黎世、柏林去,他們是液態的,是流動的。」

他接著說:「當我們討論一個藝術家時,我們要嘗試理解:他從哪裡來?是甚麼時候的人?當時發生甚麼事?

要理解格尼,我們需知道他成長於東歐一個艱難的時刻。

我們一起回到1968年的歐洲,那時正值冷戰,布拉格之春爆發,其後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當時羅馬尼亞的獨裁者齊奧塞斯庫Nicolae Ceaușescu剛掌權不久,外交上與蘇聯保持距離,甚至明言譴責其侵略行動。

一年之後、1969年,一場美國抽象畫展來到羅馬尼亞。人們在東歐陣營封閉日久,突然看到Rothko、de Kooning、Jackson Pollock等等的抽象表現主義作品,無不震撼。

現在我們把時針往後挪一點。格尼偶然讀到一本關於該次展覽的書,就在手指翻動書頁之際,內心某處被觸動了。他開始用繪畫來說善與惡的故事,講述他本人,以及一整代人如何受政權影響。

他忠於自己,不會為作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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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月,我們把他的《收藏家I》帶到香港。這是一幅關於無所畏懼的作品。畫中主角坐在沙發上,那人其實是納粹德軍將領戈林(Hermann Göring),可說是20世紀的大魔頭。畫中的他被大量藝術品包圍,而我們知道,這些都是他在二戰期間從猶太人手上掠去的。

當你站在這幅作品面前,直眼看著畫中人——他也看著你,你瞬間能夠感受到二戰時的可怖。我想到這裡,就渾身雞皮疙瘩。

格尼說的故事無比真實,他繪畫的是歷史的質感。

今季我們帶來格尼另一幅作品《75歲的查爾斯·達爾文》。此作具有多重意義,首先,畫中人是達爾文,但這位科學家於73歲逝世,作品所繪其實是一個他無法參與的瞬間。畫中老人同時是格尼的祖父,塑料椅子則是畫家在工作室中的一把。他再一次講述善與惡的故事——達爾文在這裡便是『善』,影響20世紀初思潮。

格尼的繪畫層層相疊,我說的並非顏料這些實體,而是情感的層次。

同樣地,要理解巴斯基亞,我們需要回到80年代的紐約。當時的紐約並不華麗,經濟衰退、貧窮,走在街頭並不安全。巴斯基亞無懼展露現實,他說的是一個關於黑人如何在紐約生存的故事。他80年代的作品置於今天,仍然適切,畫中所繪之事在歷史中不斷重演。」

走過上世紀的羅馬尼亞鐵幕、紐約街頭,我們回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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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織網蜘蛛

2021年,我們正處於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藏家即使身在亞洲,也可透過網上、電話參與海外拍賣會,分秒不差。為甚麼要大費周章,把西方藝術品安排在香港拍賣?

Cristian說得堅定:「為了講故事。」他自喻蜘蛛,喜歡在事物之間織網。

「我們嘗試做的,是把西方作品帶來,與亞洲藝術結緣,讓兩者對話,建構一個語境。今季秋拍現當代藝術版塊,我們特別籌組了一個新增專場,既可以看到李希特與朱德群對話,亦可以看到格尼與常玉互相交流,打破東、西界域,純粹地視之為藝術。藝術家不會被界域局限,亞洲的藝術家會到歐洲去,同時歐洲藝術家亦為亞洲文化撼動。」

說到這裡,我便明白為何這專場的中文名稱是「藝行者」,所謂行者無疆;英文則為 Worlds in a hand,Worlds是眾數,代表東方、西方多個不同世界,皆在藝術家一手之中。

Cristian稍稍挪開身旁展示著拍品高清圖片的電腦,繼續說:「科技很偉大,我們安坐家中也能透過螢幕看到很多事物。然而,在疫情之下,你知道我最想念甚麼嗎?是站在一幅畫面前,親眼看那些顏色、肌理、厚度、筆觸、線條。能夠看到實物太重要了,這樣才可感受到你與藝術品之間的關係 - 也許被作品擁抱,也許被作品拒絕。」

整節訪談,Cristian甚少談及藝術市場、投資建議,他偏愛在歷史中迂迴漫遊,喜歡說細碎故事。從羅馬尼亞,到倫敦,再到香港,這位異鄉人過江而來,會不會為香港現當代藝術市場帶一番新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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