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物|武則天傳杯暗示掌權在我 余光中神交李白疑似醉駕寫詩
每在詩裏出現「杯」,都是不懷好意地盛着美酒。詩,是那些詩人醉前或醉後寫的,倒無人深究;總之他們詩句有「杯」,幾乎等於是「酒」。有沒有人做過統計,到底唐代詩人醉了多少次?醉酒鬧事有沒有人來追究?他們所品的酒的品質如何?學者博士們大都從詩句文字猜測詩人心理狀態,分析時局為詩人某詩某句某字產生什麼影響,就是有人嘗試探究,這些話題怕都難登學術殿堂。筆者興起搜查一下,《全唐詩》有幾多「酒」......某網上電子書庫材料顯示逾五千次,與「酒」相關的「杯」字,都出現逾千次。《全唐詩》有近五萬首詩,單看文字分佈比例,看來至少有四五千首詩,即是有大約一成詩作是醉酒人士寫成的,當中重複飲醉的相信不在少數?
詩才橫溢武則天
對啊,「杯」不一定要用來盛酒的,可是在《全唐詩》所載的唐與五代三四百年間詩歌作品裏,幾個世紀以來有文字記載並成功留存下來的「杯」字,就有這麼的一陣酒氣。假如這些杯子都有生命,而我們又有機會問問它們「你們對於經常被詩人盛酒載詩有何感想」,它們應該會這麼回答:「冤枉啊!我們不一定要盛酒啊!是那些自命詩人的人害我們的。」
然而,杯子並不知道,它除了可為詩人走進另類忘我境界,還可為君王用在與部下溝通的工具。詩,不一定都是無病呻吟自憐自艾,也可以是君王彰顯人事管理技巧的示範。說爛了的「杯酒釋兵權」就不再說了,武則天寫的詩,則很值得在這裏提一提。
在〈早春夜宴〉寫「送酒惟須滿,流杯不用稀」,是武則天用餐桌禮儀來展示權威的詩句——她請群臣斟滿酒,傳杯時間亦不要慢,為的是要在賞月賞燈的時節,適當地獎勵部下。有研究者認為,武則天是要在餐桌上暗示自己「皇權的獨攬」(廖翌倬,2013)。
善用「杯」這器具容量來使喚群臣酒要斟滿、傳杯要快,用「盡興」來鼓勵部下,以利治理國家,詩人在這麼剛強的一面以外,尚有展現想像與聯想力的一面:「山窗遊玉女,澗戶對瓊峰。巖頂翔雙鳳,漂心倒九龍。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故驗家山賞,惟有風入松。」(〈遊九龍潭〉)寫的是她領女兒與群臣同遊九龍潭,在大自然裏品酒,「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按理以一般竹葉尺寸難入酒杯,何況「浮」在水上;在杯上又怎麼可能寫出芙蓉?詩人寫的其實是品酒境界,不會因為器具大小或物質材料而局限,既有述志,亦有浪漫。於是,酒和杯,在這裏都不是具體的器物,而是藉以言志的媒介,更是通往心靈的工具。
誰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
武則天兩首與酒、杯相關的詩,自有她「實用」或「無用」的境界;熟不熟詩,大致都不用懷疑。飽學如葛景春專書《詩酒風流賦華章︰唐詩與酒》,在民間愈來愈講求紀律的背景中,褒揚「酒」於寫作的功能,似乎有點兒童不宜?且看大家都有了共識——只要是他喝酒就不構成問題的——這位詩人,筆下樂府詩又如何寫酒與杯:「將進酒,杯莫停」不止,還要「與君歌一曲」與友唱K方休,再看「但願長醉不復醒」,簡直會令人誤會詩人寫完就去自毀……這位詩人當然就是李白,這首詩是香港中文課程會讀到的名篇。
李白筆下品酒無數,杯盤狼藉,醉到「對影成三人」真的一點也不意外。已故詩人余光中就曾在年輕時寫詩與李白疑似醉駕神交,一首〈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嚇人一跳:「剛才在店裏你應該少喝幾杯/進口的威士忌不比魯酒/太烈了,要怪那汪倫/擺什麼闊呢,盡叫胡姬/一遍又一遍向杯裏亂斟/你應該聽醫生的勸告,別聽汪倫/肝硬化,昨天報上不是說/已升級為第七號殺手了麼?」古今只需一個酒杯就能接通一行一行文字。
詩人寫詩有酒有杯,目的不是要寫杯有多美觀、酒有多醇香,而是借題發揮,寫自己的志向,寫自己的心結。今日讀到這麼多好詩,從字裏行間有這麼多美酒與好杯,比較可惜的是,我們只能從文字藝術來猜想作者心情,沒有器具實物睹物思人。假如有人循詩發現李白用過哪款杯、喝過哪種酒,詩人就不用「以身試法」,非得借飄移技法塑造想像空間與古人神交。抑或,我們讀得充足,不管拿起哪款杯要喝哪種酒,都能與這群自命儒雅實為肆酒狂徒的人物神交?
器,按《周易‧繫辭》(上)所言,「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器物如杯,這種簡單的「單一體成型工具」總在手邊,但又有否注目留意過?9-10月藝文格物以杯作主體,承載與此「器物」有關的藝術歷史與餐飲文化:葡萄美酒,是否一定要配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