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醫生讀詩也寫詩 專訪《沿道尋回》作者律銘|詩人節

撰文:水煮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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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今日是端午節,也是詩人節。在這個傳統節日來臨前,本文作者訪問一位醫護界詩人:律銘。他早年在網絡習詩,於文學雜誌與報章上發表詩作,既是香港詩歌的資深讀者,也是詩歌創作者。律銘近年結集出版詩集《沿道尋回》,受訪當晚,他帶作者遊逛詩人的生活圈,實地感受詩歌創作的現場。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因為愛,所以律銘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如今常存的》(2010),載滿寫給妻子的情詩;因為「信」,所以律銘書寫了《所望之事》(2017),以詩歌回應宗教。律銘是一名基督徒、詩人、父親,他亦是紓緩醫學科醫生和一個希望尋找「道」、了解「人」的人。在2020年末,他的第三本詩集——《沿道尋回》在荒誕的世界面世,探求關於「道」和真理。

文、圖:林靖敏

究竟律銘說的「道」是甚麼?「道」指街道。他記錄香港的往日面貌和共同回憶,希望從街道尋回熟悉的香港。「道」也指真理,「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詩人認為真理是可以經過反覆思考來辯明和接近的,「作為一個基督徙,我的使命是傳福音,在文字上面減低人們對基督教的抗拒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沿道尋回》中共有四章,包括「沿著街道」、「道成」、「尋找地心」和「回應感覺」,呈現岀不同的感覺。《如今常存的》是律銘在2010年結婚時自己排版、設計、岀版的詩集,其中大部分是情詩,寫給當時的女友、現在的妻子。

厚積薄發地書寫

一身乾淨俐落的西裝,手持一件外套,戴著一副眼鏡,下班後過來的律銘不徐不疾,與他的詩一樣予人沉著清晰之感。於2007年大學畢業的律銘現為紓緩醫學科的醫生,專為晚期癌症、器官衰竭,並放棄入侵性和副作用較多的抗癌療法的病人進行治療,日常接觸大量死亡。「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醫生來到這裡也未必能接受到的。」長期因生活和工作積壓下來的勞累和壓力,令律銘很需要一個靈魂出口,「我很需要寫作」。

律銘現時已發表的詩已有三百多首,問及其創作手法,他把自己寫詩的過程比喻為棉花糖機製作棉花糖,「我不斷扔一些材料進去,到一個我覺得特別的位置,就會放下一枝棒,讓棉花糖開始捲起來,變成遊樂場那些一個又一個的大泡泡」。他習慣用長年累月對日常事物細膩的觀察和感知,把微小的生活碎片沉澱並書寫成一首首詩句。

律銘在不少詩中都提及電車,大概是因為他在港島長大,並且喜愛著舊時香港風味。

在突然有靈感的時候便會立刻抄錄在電話裡,在上班的路途中反覆思索和修飾。他用很長的時間成就一首詩,如在《所望之事》中寫深水埗的地景詩〈人面依舊〉便前後寫了約八年,「詩上半部分是在2008年輪調醫院的時候寫下的,卻因為感覺缺乏了些甚麼,一直無法繼續寫下去,直至2015年再次輪調去那間醫院,有了新的感受,才得以寫下下半部分。」

又如〈海光街糖廠街交界〉一詩,「沈行舟岀版了詩集《回》,我想為她寫書評,便相約在這間咖啡店見面。那時候有一個外國人店在裡來來回回,當時覺得很有趣。隔了一段時間,我想寫地境詩,又看了一些海光街的資料,以前的糖廠現在已消失不見。所有感受混在一起寫出了〈海光街糖廠街交界〉。」

〈海光街糖廠街交界〉中提到舊日可樂廠曾存在的㾗跡全消,已改建為一幢高樓。

新詩入門時

律銘寫詩接近二十年,一個理科生從何時開始有了這個興趣的呢?這讓律銘回憶起剛讀完中七的時候,「由電話撥號的BBS過渡到互聯網初期,有一個叫voy.com論壇,當有人出題目,就會有人回覆。那時候認識了鄧小樺和袁兆昌,還有我的新詩啟蒙朋友——『遙』」。律銘覺得「遙」在論壇回覆的文字很特別,「遙」告訴他那是新詩,之後他就開始與「遙」一同寫作。

律銘第一首在紙媒上發佈的詩是在《詩潮》,之後作品被刊登在《秋螢詩刊》,他陸續參加了不少詩人聚會和活動。他不但從中獲得了正面的反響和滿足感,還以詩會友,在東岸書店的詩作坊結識了同為港大校友的方怡和林一葉。志同道合的三人合辦了港大詩社,在校園組織和參加各種的活動,如與也斯和崑南合作籌辦工作坊。「記得有次小思老師來學校講授小說,講座完結後我走到台前跟她說我有興趣學寫詩,問她可不可以教我,你猜她怎麼說?她說她不懂寫詩,卻留下了胡燕青的電話號碼給我,讓我打電話給她。我聯絡了胡燕青,她告訴我她在星期日會在家裡舉辦詩會,讓我去參加。」在那裡,律銘認識了浸會大學方舟詩社的成員,如馮志弘、李奕惇、陳素雯、麥樹堅、雨希等人。之後他們在方舟詩社的網頁「詩的挪亞方舟」的留言板上對詩,「對詩是一個訓練,試寫不同的體裁、手法、形式,那段時間的進步很快。」修讀醫科的律銘的大學時期有著眾多詩的影子。

律銘在不少詩中都提及電車,大概是因為他在港島長大,並且喜愛著舊時香港風味。

一開始出於好奇而書寫,畢業後因忙碌的工作暫停了一段長時間沒有寫詩,再後來,寫作成為了他的一種治療。除了詩之外,律銘也有寫小說和書評。十多年前也斯先生曾告訴他如果只寫詩的話,寫到某個位置就會停滯,並迫他看電影、寫影評。之後對影評不感興趣的律銘轉而嘗試寫食評,在網上餐廳指南引用小說、散文、詩句寫食評發表了多篇「不像食評的食評」,被封為「卓越食家」。

寫詩的鍛練

律銘把腦海中各式各樣的回憶和知識用主題串連並裝鉗成詩,令詩不只呈現單一的面向,而變得多層和有趣。他認為耐看的詩,不能只靠一時強烈的感覺,而需經過言語和聲調的雕琢,及用不同的寫作技巧反覆琢磨,他為此還特地學習過閩南話。律銘笑說:「我『執詩』的能力很高,會把詩改十幾版,刻意把在詩中刻意用的技巧變得不刻意」,所以他的詩中語言即使經過提煉,雕琢文辭的痕跡卻不明顯。「寫詩感動自己很容易,要感動別人是很難的」,詩中包含詩人的多種感受亦是降低讀詩門檻的手法,使讀者容易找到共鳴,被勾起回憶或情感。

「用同一手法和語言不停創作,自己和讀者都會悶。我通常把一種類型的詩寫到自己覺得已經掌握好技巧,就不會再寫那種詩的了。」詩被律銘評為是「高度競技項目」,需要作者長期進行訓練和改變才會進步。地景詩是律銘正在挑戰的項目,他希望能在每首地景詩上增添新的元素,例如以不同角度敘述,運用典故、歷史,或調節抒情的比例。張婉雯寫道「律銘式抒情」是「看待事物有情而相對抽離」,詩如其人,作者性情如斯,加上有意識在地景詩中運用語言營造岀距離感。《沿道尋回》正正體現了詩人的嘗試,例如在詩後附以獨立短文作為注釋說明創作緣由,以廣東話入詩遷就聲調、構建對話和情節。

〈太古〉一詩中提到不少舊日地貌變遷,如上圖圍板的地方的前身——油站。以前坐小巴不可以在太古城下車,因為那裡是禁區,大家會在太古城前叫「油站有落」,無需言明是哪一個油站。現時油站已經改建,但大家仍是會叫「油站有落」。

律銘將來想寫關於死亡,這是他日常會接觸的事情,也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命題。「我覺得很多人對「人」本身不甚了解,文字也是我對此的一種自我反省。做醫生令我明白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人不是一件偶然的事。為甚麼造物主要造人?給人這麼大的自由?我到現在尚未明白。」

(原題:律銘專訪:以詩尋道,以詩常存。本文不代表機文格物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