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年代|迴避政治審查出版奇觀 誰想到金庸都會有被禁的一天
編按:去年底台文化部舉辦「未來五年圖書免稅施行說明會」,傳出消息稱台灣文化部要求台灣出版由大陸(包括港澳)授權、簡體字轉繁體字的書,必須先向文化部申請許可,通過才可申請書號。據報,政策將於下月實施。此舉引起台灣文化界熱議,令人聯想到戒嚴時期的查禁歲月。台灣作家、詩人楊渡,連日在臉書發帖,撰寫短文回顧自己文青時代生活於戒嚴時期的經歷,從金庸作品談起……
因為查禁,金庸的許多武俠小說都是用了別名。最有趣的是《鹿鼎記》被改名為《小白龍》,韋小寶被改名「小白龍任大同」,作者還寫了司馬翎。
被查禁的金庸 文:楊渡
舊書攤尋禁書還不滿足,我們就進了台中省立圖書館。不知道為什麼,那裡還保留許多已經查禁的書。而早期的《文學季刊》、《現代文學》、《文星》、《自由中國》等,也可以找到,只是某一些期刊可能已被查禁,就找不到了。
多年後在葉榮鍾的雜文裡才讀到,1950 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他曾在圖書館工作,工作的內容就是把圖書館裡關於三、四十年代沒有撤退來台的作家作品、出版物、雜誌等等,以及日據時期有社會主義、社會運動、社會分析、左傾色彩的書,全部找出來銷毀。他一本一本的查,一本一本的向那些平裝精裝的、飽含了思想和文學內涵的書告別。一個讀書人啊,還有什麼比這個工作更痛苦的呢?
然而台中省立圖書館終究有一些「未燒書」,保留了某一種開明的風氣。因為像李敖、柏楊的書,並非每一本都查禁。他們人已入獄,一般的圖書館都全面禁了。唯有台中省立圖書館,只拿下禁了的書,其它還保留著。比起我後來在其它圖書館所見的模樣,簡直好太多了。
老眷村外的武俠小說出租店
台中省立圖書館對面是一排老眷村,搭著違建的矮小平房。聚集的老兵賣一些饅頭、大滷麵、小米稀飯之類的,中間有一家武俠小說出租店,老板五十開外,東北大漢,個性有一種大兵的直爽。有一日,我聽說金庸的小說亦是禁書,平日從來不看武俠的自己,也忍不住去租。一看非同小可,竟連續租了好幾部,看了一個多月。當時的武俠小說是用報紙的紙張印刷,分成小本小本裝訂。一套《神鵰》,竟有二十多本。礙於押金太高,我得分兩次租,才能看完。但武俠看到一半,如同幽會中斷,心癢難當,如何停止?於是往往半夜熬到天明,一早就去續租。
因為查禁,金庸的許多武俠小說都是用了別名。最有趣的是《鹿鼎記》被改名為《小白龍》,韋小寶被改名「小白龍任大同」,作者還寫了司馬翎。
多年以後,台中省立圖書館已經全面改建,所有的書肆與風景早已不再,我重新想起這場景,才明白1949年的時候,隨著國民政府遷徒來台的一百三十幾萬人,其中竟有三十幾萬人竟是高級別的知識份子、讀書人,當時想渡海來台的逃難者太多,台灣省主陳誠怕共產黨滲透,也怕來的人太多,台灣無法負荷,就規定必須有一定級別(如大學教授、校長、研究生等)才能發給入台許可。然而他們來到台灣,才發現此地沒有這麼多高等學府,只有一間台灣大學,連中央研究院都還在流亡。他們飄蕩來到這個小島,無以為生,彷彿也就只能以租書店、舊書肆、豆漿饅頭店等,寄託此生。
於是,高中的我們,竟會在街頭轉角、紅燈區外的小書攤子、賣豆漿小店,看見拿著線裝書在讀的老頭子。就來了小島,成為無人知曉的鄉野傳奇。
讀大學之後到了台北,第一件事就是去明星咖啡屋前,看周夢蝶獨坐街道邊,一排簡單的書架前,獨自翻看著書,彷彿與世界隔絕了一般。
這形象真太熟悉了,從紅燈區外的小書攤、租書店,到明星咖啡屋,到台大前面的違建舊書攤,他們可能是世家子弟、書香門第、大學才子,只因亂世,最後在街道邊獨坐閱讀,賣書為生。他們的身影,彷彿是一個寂寞的、流離飄蕩的世代的縮影,揹負著被埋沒的身世和故國的舊夢,最終在書堆中,尋找一個歸隱的角落?或者是一個武俠的幻想世界來遺忘人間的悲苦?或者是文學的安慰來渡過這殘損的人世呢?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標題為編輯撰寫】
作者簡介|楊渡,詩人、作家。喜歡旅行、閱讀、電影和足球。最喜歡的地方,是新疆和阿爾卑斯山。大山大水,以及無盡的沙漠。最喜歡的電影是《直到世界的盡頭》。生於台中農村家庭,寫過詩、散文,編過雜誌,曾任《中國時報》副總主筆、《中時晚報》總主筆、輔仁大學講師、中華文化總會秘書長,主持過專題報導電視節目「台灣思想起」、「與世界共舞」等。著有詩集《南方》、《刺客的歌:楊渡長詩選》、《下一個世紀的星辰》;散文集《三兩個朋友》、《飄流萬里》;報導文學《民間的力量》、《強控制解體》、《世紀末透視中國》、《激動一九四五》、《紅雲:嚴秀峰傳》、《簡吉:台灣農民運動史詩》、《帶著小提琴的革命家—簡吉和台灣農民運動》;長篇紀實文學《水田裡的媽媽》;短篇小說集《九天九夜》;戲劇研究《日據時期台灣新劇運動》以及歷史紀實《有溫度的台灣史》等十餘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