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幻愛|《幻愛》編劇的金馬之路|蔣曉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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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愛》在香港上映期間,正正遇上世紀疫症,上映期由3月底延遲至7月2日。到上映了,又遇上國安法頒佈,市民幾乎沒有心情娛樂。幸得一眾影評人大力推介,觀眾重新留意這齣電影,可惜疫情反覆,電影只上映兩周,在一片好評聲中,戲院被迫關門,《幻愛》熱潮戛然而止。
文:蔣曉薇

到戲院重開,《幻愛》重新上映,已經恍如隔世,沒有演員、導演、編劇齊集的謝票活動,電影只能依靠觀眾口碑和傳媒推介一周一周撐下去。好不容易,映期上映了16周,來到11月《幻愛》在香港終於突破1500萬元票房。許多人問,《幻愛》成功回本了嗎?已經引起足夠的迴響了嗎?在金像獎未得一個獎項,成績是否未如理想?這些問題,一直在每個喜歡《幻愛》的觀眾心中縈繞著,甚至連編劇和導演本人都應該會覺得一言難盡了吧!

曾俊榮(資料圖片)

認識《幻愛》編劇曾俊榮多年,與編劇兼導演周冠威也認識了一段時間。因為認識他們的背景,我甚至覺得,他們自身的故事,甚至比幻愛更要觸動和好看!他們二人都不是在富裕的家庭長大,曾俊榮是在葵盛邨長大,年少時已經很有才華,中學時代是學生會會長,又在會考考得優異成績,可算是天之驕子。以他出眾的成績,要考進醫科當然沒有問題,不過他忠於個人興趣,選讀了香港中文大學政治及行政學系。碩士畢業後,他沒有投身政府追求平步青雲,反而做了好些工作。在職場打滾一陣子後,有感前路茫茫,於是嘗試報讀自己感興趣的演藝學院導演課程,結果跟周冠威成為同學。演藝畢業後,他做了幾年編劇,但因為編劇工作難以維生,於是轉到嶺南大學擔任教學及研究中心的行政工作。後來,因為始終難捨對電影的熱愛,在2013年辭掉了大學的工作,與周冠威合作自組電影公司,嘗試製作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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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冠威(資料圖片)

至於周冠威,日子比曾俊榮過得更要艱難。在金馬獎得奬後,我親自致電他跟他道賀,他說,「得到獎項當然是高興了,但更重要的是能有一個正式的機會答謝曾經借錢給他生活的人」。由認識他至今,都知道他常常為了能開戲而借錢,記得在2018年,有投資者支持他開拍《幻愛》和《自殺通告》,於是他推掉所有工作,專心籌備電影,可惜後來投資者忽然擱置整個投資計劃。發展大計頓成泡影,整整一年,他完全沒有生計,無路可走。後來因為生活拮据,唯一的出路是只能借錢度日了。一次,他認真在上帝面前祈禱,求上帝帶領他的人生,然後奇蹟發生,他跟一個朋友吃飯時談到拍攝計劃,飯後回到家竟收到那朋友的短訊,內容是問他的銀行戶口號碼,說是當作是捐獻或奉獻,簡單來說就是想幫助他度過燃眉之急。許多神蹟般的經歷,都讓他能解決生活的艱難,堅持完成拍攝電影的夢想。到了2019年,因為要支付《幻愛》電影製作員工的薪金,他又只得繼續借錢度日。到了今天,雖然吐氣揚眉,獲得了金馬獎的殊榮,但因獎項沒有包括獎金,所以並不見得是一登龍門,聲價百倍。今後的日子,他仍然只可以見步行步,摸著石頭過河。

回顧《幻愛》劇照,按圖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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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馬獎頒奬禮上,曾俊榮在台上致謝時說到「特別多謝香港的觀眾們,特別是香港的一批年輕人⋯⋯不少香港年輕人跟他一樣,心裡有著很大的傷痛,《幻愛》在這個時刻好像成了他們的安慰劑,陪伴他們渡過黑暗的一個朋友」。真的,有不少年輕觀眾和讀者告訴我們,自己或身邊的人在反修例運動後,因為經歷被追捕和虐打,因而得了嚴重的創傷後遺症,腦裡全是血淋淋的回憶。因為《幻愛》上映,他們能躲在那個幽暗的電影空間,暫時忘記現實的傷痛,在光影世界裡全心投入阿樂和葉嵐的夢幻又真實的一段感情,就像在以這個故事療傷一樣。他們有的看了超過5次,有的看了足足16次,有的看了電影再看小說,看了小說後又重看電影,反反覆覆念記著《幻愛》的故事。因為傷,因為痛,他們覺得自己的人生跟阿樂和葉嵐的創傷可以互通,彷彿故事裡主角的勇氣和對愛的追尋,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安慰,成為他們的信念。

雖然《幻愛》在香港金像獎裡沒有得到任何獎項,不過對於矢志投身電影或藝術的人而言,獲得獎項是一份肯定,但失落獎項也不應自我否定。一如周冠威所言,「拍電影是對藝術單純的追求,這與獎項無關,無論是金像獎還是金馬獎都是一場比賽,而評審的審美標準、品味和觀後感都是主觀的,沒有統一的標準。所以,用平常心看待比賽結果就好,畢竟自己的作品好與壞自己最清楚,獎項反映的是別人的眼光,但只有對自我持續批判,作品才能進步」。

一個關於屯門的純愛故事

在電影或藝術創作的路上,香港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看見台灣電影人能夠自由地創作屬於他們的故事,沒有恐懼、沒有審查,能放膽討論任何議題,創作不同類型的故事,此時此刻的香港人豈能不羨慕?雖然面對殘酷的現實,但香港人沒有放棄的理由。在這個城市開埠百多二百年的歷史中,香港人不就是在這地方不斷創造奇蹟嗎?《幻愛》最初只是一個短片劇本,後來因為編劇、導演二人不甘對現實低頭,於是分別裸辭,再合組電影公司,將一個13年前的劇本重新改編創作,將它寫成一個關於屯門的純愛故事。後來,他們因為不甘故事只能在電影院出現,於是找了我合作,將《幻愛》電影小說變成「改編劇本的改編小說」。我也因為不甘香港新一代電影和文學作品沒有得到更多重視,於是答應創作《幻愛》電影小說。承蒙觀眾喜愛,《幻愛》能與一眾荷李活大片和日韓電影同期上映,苦苦支撐下得到院線繼續放映,電影小說也因為得到讀者支持,加印、重刷、再版,連續四個月成為誠品華文創作暢銷榜第一位。這段奇幻的經歷,不就是證明人心不死?因著努力,不可能的事也有機會變成可能嗎?我期待著《幻愛》的故事能以不同的方式流傳下去,見證它成為香港電影史、香港文學史及香港出版史上的一個奇蹟。

突破書廊展示《幻愛》電影小說的兩個版本——

如果有人再問,《幻愛》仍未突破2000萬票房,在金馬獎只獲得一個獎項,在金像獎甚至顆粒無收,成績是否未如理想?我想,昨晚編劇曾俊榮先生在第57屆金馬獎頒奬典禮台上的得獎感言,已經給了大家最好的答案——當一部電影能夠反映編導的初心,展現香港人的不死拼勁,甚至成為苦難中的香港人的一服療傷藥,那麼票房和獎項都不再是評價電影成績的唯一標準吧!頒奬典禮上的一聲「香港加油」,其意義已遠遠超過票房和獎項,甚至已成為香港歷史上重要的一筆!

(寫於2020.11.22。原題:小人物 大故事——《幻愛》編劇曾俊榮、周冠威的金馬之路)

蔣曉薇(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蔣曉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文及文學學士、相互文化研究文學碩士畢業,作品包括長篇小說《家.寶》、《秋鯨擱淺》、《幻愛》(電影小說)。曾於TBC連載短篇小說《單身公寓》,評論作品散見於《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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