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風格】銀の文房具 舊式文具店的時代意義
文具店,在這個城市中一直扮演着微妙的角色。本來不過是供應文儀用品的地方,但自1960年代開始,日漸豐富的文具選擇,化作了人們生活的要素,不只滋養了幾代人的成長。曾經印證了香港文具業黃金時代的紙、墨工業,還有那些歷歷在目的文具店,似乎正以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快的速度走進歷史;而另一邊廂,潮流又將新的文具店形態帶到眼前。作為收藏家,Joel (鍾燕齊)花了30年時間逐少蒐集香港文具店的變化足跡,從文具看出時代變遷,想談的,又豈止是懷舊二字所能概括。
攝影:龔慧
美好 因為豐富
去年,為了籌備出版關於香港文具歷史的書籍,Joel在新蒲崗工廈租下一個單位,打算將歷年收藏的文具展示出來,方便自己整理資料。「本來並沒有打算對外公開,碰巧有人知道了,想進來參觀的人還愈來愈多,於是才發展成為一個開放的展覽空間。」雖然一直未有正式開幕,卻不斷有五湖四海的訪客登門,除了香港人,也有遠道而來的台灣與日本人。鍾情舊式文具店,不見得只是某代人的情意結。
就在訪問前一天,Joel首次接待了一班幼稚園生,只有四、五歲大的孩子,理所當然未去過這種舊式文具店,甚至對於這裏大部分文具全然陌生。「但出乎意料,他們竟然懂得說:『這裏很豐富,外面的文具店都很沉悶,毫無吸引之處。』」或者匪夷所思,但走進文具店,選購自己喜歡的文具,對現在的學童來說,並不是理所當然。不知由何時開始,許多幼稚園統一規定校內使用的文具,學生,甚至家長都不可以自由選擇。「就以鉛筆為例,學童總被教育使用HB鉛筆,但B筆芯軟些、深色些,更適合剛開始學寫字的孩子。但現實是,買一支鉛筆,家長也受限於校方。」失卻了前往文具店的理由,文具店亦不再是個有趣的地方,難怪會逐漸失去了存在的色彩。
「這兩個月內,有十間文具店結業,這速度是前所未有的。」我們說香港的文具業走得很快,甚至太快,Joel認為,除了人人掛在口邊的地產霸權、科技發展,這跟香港缺乏本土文具工業不無關係。「目前的文具大國,如歐洲、日本,都有自己的文具工業,日本的文具工業有一百年歷史,由設計、生產到包裝,早就發展出一套完整而成熟的產業規模。」
不屬於我們的文具工業
「而香港的文具工業只在上世紀存活了一段短暫時期,我們甚至不能稱之為工業 ,大部分製品都是以手作為主,靠人手而不是機器製作,主要製造紙品、印刷相關的類別,至於其他絕大部分的文具都是依靠外國入口。沒有自主的文具產業,香港的文具選擇一直被潮流帶着走。」
香港於戰前開始生產墨水、紙張,較具代表性的文具還有帳簿,沿用人手穿繩裝訂,質量好,所以大部分都賣到海外。「好像玩具,全盛期全球百分之七十的玩具由香港人製造,但因為絕大部分都是外銷的緣故,所以地球村外面的人會比我們還清楚自己的工業。」十年前,香港最後一間帳簿廠已經停產,香港的文具工業亦從此無疾而終。
對Joel而言,極力將文具店的歷史保存,並不是出於一種懷緬的心態。「物件本身並不重要,但它背後聯繫着的生活文化、社會背景才是值得珍視的東西。我們感覺到,1960至1980年代的歷史消失得很快,這些已經失落的部分,無論科技有多先進,日後都是無法重現的。幾個世代以後,我們將無法憶述起這些時代的生活文化與當代之間的連結。所以這些文具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作為一道實在的憑證,將其中蘊含的時代意義傳遞予下一代。」
200呎的展覽區內收納了逾萬件藏品,主要來自香港六間標誌性的文具店。結業時,店主出於信任,無條件將所有文具贈送給Joel。「這是一種緣分,也是責任。」首要做的,就是讓文具店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活。展覽空間極力還原舊式文具店的面貌,除了貨品種類,還有陳設方式。
「舊式文具店最大的特色,就是一種親民的感覺。這種開放式的店面,在1980年代之後已逐漸消失,因為人與人的互信關係已愈來愈弱,店主開始用玻璃阻隔貨品,顧客不可以隨手觸碰貨架上的文具。」拿起任何一件文具,Joel都所知甚詳,生產年份,甚至來自哪一間文具店,都能準確無誤地記敍。
事實上,因應不同社區需要,文具的選擇、分布亦各具不同特色。以前中上環特別多文具店賣紙筆墨硯,因為華洋雜處,亦是商貿之間上落貨的重地,因而需用到大量紙筆墨記帳。目前已結業,位於粉嶺的長興書局,是早年少見的高級文具店,因為殖民地時代曾有英軍軍營駐守該區,英軍只用歐洲出產的高級文具,間接造就了區內文具業的發展……
是教育 也是保育
時移世易,文具店作為生活文化的一部分,自然而然會按着時代的步調重新演繹。但在Joel眼中,無論時代如何推進,一間好的文具店應當具備同樣的首要功能—教育。「教育就是說明物件本身的好處,只有讓用家建立起正確使用文具的認知,他們才會懂得欣賞、珍惜。」可惜香港一直缺乏文具教育,店舖跟着潮流運轉,甚至連店員都不認識設計背後的考量和原理,以致消費者經常買了不適合自己的文具,更遑論建立起一套使用文具的個人態度。「文具的價值,是要親身使用才能體現。一件好用的文具,會為你的生活帶來方便,讓你找到樂趣,而你亦會愈來愈樂意動手做事。但大部分香港人,只視文具為一個時段的生活陪襯品。」
對於生活文化的保育與教育,除了依賴政府有天會醒覺,或許更大的關鍵,是來自每個獨立個體本身。「以日本為例,他們的生活比我們更加數碼化,但當人們走進地鐵,坐下來,卻會拿出一本實體書,身上總有一些瑣碎的文具,如原子筆、橡筋。面對全球性的數碼化趨勢,日本人對於生活的取態,依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對實體物品的依賴,這是一種生活態度的建立。」讓現代人重新拿起紙筆,或許比一切都來得實際。「實體文具最大的意義在於,從長時間的使用之中,你會得到來自生活的沉澱與經驗。從一個人對文具、對書寫的要求,可以感受到他的生活素質,也是讓一個人與別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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