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女攝影師拍「中女大膽私房寫真」:不被年齡標籤 生活更自由
馮昱,北京人,39歲,從事攝影業已15年。2017年,34歲的她突然陷入迷惘:我拍得好嗎?我是不是個好女兒?要不要結婚、生娃?
編輯:余璇 責編:倪楚嬌(一条)
她找不到焦慮的源頭,於是把相機,對準了身邊的同齡女性,聆聽並記錄她們的故事,匯成作品《人人女也》,並在2021年,入選「第八屆中國攝影年度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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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我們來到北京馮昱的家中暢聊了一次,她說:「我其實沒有找到一個標準答案。30歲到40歲,它只是我們成長的一個階段,如果不去貼標籤,我們反而可以更自由地去選擇,去生活。 」
看見一個一個她
見到馮昱本人,她果然如我們想像中的那樣,是個典型的北京大妞。 短髮、幹練、不拘小節,採訪的時候直接盤腿坐在了沙發上,一副老朋友模樣。無法想像,就在數年前,她焦慮,低落,喪到出不了門。 「有一段時間,每天一睜眼,就會覺得有幾塊黑色的大石頭直接壓向自己。」
人到中年,該何去何從? 從對現實生活感到困惑,到對生命終極意義的質疑,在馮昱的腦袋裡,無數個問題像跑馬燈一樣在循環轉動。 「我知道自己想太多,但那些問題嗖嗖地往你腦袋裡鑽,無法控制。現在回想起來,應該就是抑鬱了。」
那個曾經被朋友稱為「能量球」的馮昱,像一隻洩了氣的球,迷失在自家的沙發上,動彈不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做點什麼。」就在那根弦即將崩斷的前夕,馮昱想到了拍照。
作為攝影師,拍照是她最擅長的「手藝」。 在這之前,她已經當了十年的商業攝影師,並拍過許多名人。 而更久之前,是父親給她拍下各種照片,一起在家裡沖洗底片。 攝影,是她認識世界最重要的方法。
她決定走出家門,去拍點兒什麼,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 「其實要拍什麼,拍誰,我並不不清楚,但總歸先拍起來再說吧,算是自己給自己治療。」然而,正是這次誤打誤撞的自我療愈,成就了她日後的創作──《人人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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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馮昱的自述:
2017年開始,我陸續拍攝並訪問了一些和我年紀相仿的女性,用圖片搭配文字的形式做了一個專案。這個名字最初的想法是——從她而來的故事。 「從」字表示「由,來自」,也有「順從」的意思。 後來,我把「從她」兩個字拆開,就變成了「人人女也」。
我的對像是一些普通人,她們中有公司老闆,也有失業的人,有單身的,也有全職媽媽,但我把她們的名字和身份都隱去了,只留下女性的身份,我希望還原 出她們生活中自然的狀態。記得當時有人說:我願意被拍,但我長得不好看,可以嗎? 我說:當然可以! 有故事就行。
沒人了解她真正的狀態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一個前同事,她跟我年紀差不多。 拍了一半突然停電了,我倆就坐著聊天。那段時間她的爸爸才剛過世。 她說,父親去世以後,她突然意識到「死亡」很近,因此想要更好地面對生活,至少美美地面對每一天。 而在那之前,因為生孩子、養孩子,她已經很久都不打扮自己了。有一天晚上,她翻出了以前的化妝品,找了根口紅給自己抹上,然後發了個朋友圈。 沒想到有人評論說:「你怎麼大晚上出來嚇唬人,看起來特別醜。」可能那人只是一句調侃,但她看到後心裡很難受。 她說,沒有人了解她當時真正的狀態。
這次聊天給了我一些方向。 在當下碎片化的資訊時代,追求幾十個字就要概括一件事的「效率」,我們再沒有時間和耐心去了解完整而繁複的信息。 經過簡化再簡化,最後有了一個標籤,故事的原貌被隱藏在了層層包裝之下。當我們習慣了,給每個人、每個人生階段貼上粗暴的標籤,我們也沒辦法細細整理自己,理解自己,這就會對未來充滿焦慮。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細細了解每個女孩的過往和真實的樣子,我們對自己或許就不會那麼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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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拍攝對象裡,有許多反差巨大的女孩。有一個很酷、很有個性的女孩。 很多年之前,我和她見過一兩次,印像中她說話特別爽朗,還常換髮型。那次拍攝我才知道,她不停變換的髮型,都是假髮。 她18歲時得了紅斑狼瘡,因為化療,頭髮都掉光了。 那段時間她憂鬱過,也嘗試過自殺,但沒死成。 她說:「既然沒死成,那就不如好好活著,該幹嘛。」過了幾年,22歲的她又病危了一次。 當時她爸站在床前說:「我和你媽沒有辦法繼續幫你活著了,我和你媽也要活。」她說就這句話把她給「氣」醒了,醒了後想: 「我還是可以和健康女孩一樣,美,工作,談戀愛。」
她也談婚論嫁過,但因為生病的緣故,婚事都遇到了坎坷。她在講這些經歷的時候,沒有我說得這麼沉重。 雖然她的父母仍然希望,她可以結婚,將來有個依靠,但她現在認為:「我不希望兩人互相給對方壓力,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行了。」她的內心的強大和獨立,非常觸動我。
我的朋友圈裡,有一個很陽光、很溫和的女性,我常常看她發煮飯、把家裡佈置得很溫馨的照片。 但也是在深入了解後,才知道在她心裡,其實有一處最黑暗的地方,不想讓人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得了憂鬱症,隨著病越來越重,他的情緒開始失控,還打她的媽媽。 她小時候特別害怕回家,常常吃飯吃著,飯桌就被掀翻了。 她每次走到校門口,都要把眼淚擦了再走進去。整個童年,幾乎都處在一個非常壓抑、昏暗的狀態。
但她的媽媽是個傳統的女人,覺得不能離婚,否則會被說拋棄家庭。 後來這個女孩兒20歲的時候來到北京,才知道有很多類似的家庭,有些人比她還要慘。29歲的時候,她的爸爸用刀切掉了他自己的兩個大拇指,丟到下水道裡衝了。 經過痛苦的糾結和考量,她把爸爸送進醫院,安排他長期住院治療。她也對媽媽說:「不要再在意別人的想法了,你在別人的口舌下生活了那麼多年,你就是你自己。你該有自己的生活了。」但她告訴我,這麼多年了,那些特別痛苦的記憶,已經模糊了,「我現在還能記得,我小時候回家,爸爸不犯病的時候,他把我舉得特別高。我回家他幫 我提行李的畫面。」
後來我們一塊去了她家樓下的兒童遊樂場,透過綠色滑梯的小窗口,我拍下了她。 對我來說,我會覺得它像是一個童年的窗口,從那裡可以看到她的過往。我問:「你確定你的故事可以被寫出來嗎?」她說:「是的。因為我覺得我已經走出來了,我想讓其他跟我有同樣遭遇的人,也可以從中走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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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女人選擇成為母親
很多時候,我們會聊到同樣的問題,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例如我拍了好幾位媽媽,就會聊:如何才算是一個好的媽媽?有一位全職媽媽,她有兩個孩子,大女兒10多歲了,小女兒只有一、兩歲。 她非常堅定地跟我說:「讓一個女人既兼顧事業,又兼顧家庭、養育好小孩是天方夜譚,自欺欺人。」
她說起自己的兩段婚姻。 第一段婚姻,她選擇到北京闖蕩,把大女兒留在了老家,8歲的時候才接到身邊。 從女兒讀幼稚園到小學畢業,她一共接送孩子不到10次,她連孩子第一次來月經都不知道。 她覺得很慚愧,母女之間至今還有隔閡。當她40歲的時候,她結了第二次婚,生了小女兒,也給了她一個反思的機會。我拍她的那段時間她正在搬家,老公也不在北京,她每天都帶著小孩跑來跑去。 有一個朋友跟她說:「你每天就只是圍著孩子轉,已經沒有自我了。」但她覺得:照顧孩子就是我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業。
我拍的這些媽媽中,有一位我的好朋友。 她像我親姊姊一樣,每當我有事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的時候,就會問她。那會兒她已經有第三個孩子了。 她說:「我現在身體很差,等我生完了,調理兩年,你再來拍我,就會看到我能把一輛撞了三次的車修好。剖腹產對身體的傷害實在太大了。 」她是個要強的女人。 有老大、老二的時候,常常焦慮,擔心不能給他們最好的。 後來她明白了,如果想給孩子最好的,首先自己要知道什麼是最好的。 想給孩子健康,自己先學醫,想讓孩子有文化,就自己先讀書,再開書單給他們。她小時候是很愛玩的,如今她只做三件事:工作、休息和學習,她說:「我現在緊張的就是這一輩子時間太短了,怕悟不透這些書。」沒想到,去年5月的時候,她突然生病離開了人世,那也是我們最後一次深談。
因為拍了這些女性,我會想要拍我的姥姥和媽媽。 我想,她們不只是媽媽、姥姥,她們也是她自己。我姥姥是那個時代大部分傳統女性的縮影,一輩子把精力都放在了家人身上。 我姥爺一直叫她「掌櫃的」,意思是姥姥是管家的人。她總是特別忙,永遠在那裡工作,永遠在照顧大家。 在我媽媽和舅舅小的時候,姥姥會在家接一些零工,一邊照顧孩子,一邊賺些錢。 後來孩子們慢慢長大,她就去外面找了一份工,一直幹到退休。對她來說,從鄉村來到城市,住上了樓房,有了電話,孩子們都活得很好,這一生就很幸福了。 至於有沒有喜歡的東西,愛情什麼的,她沒有想過。
對我們這一代來說,似乎很難理解這樣的一生。 我記得小時候有次和我媽吵架,我對她大喊:「長大以後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當個家庭婦女。」那時候,我覺得「家庭婦女」是難聽的詞兒。當我拍完這些女性、這些媽媽以後,我意識到,家庭婦女也是在工作,只是她們更多的精力在照顧家人,這些工作同樣辛苦,她們應該被看見,被尊重。 而且姥姥、媽媽除了照顧家,也有在外面工作。
看見並認可真實的自己
2019年,我又做了一個項目,名字叫做「她」。我還是拍的30到40歲的女性,但這次我除了給她們拍照,還教她們怎樣在影棚裡使用器材,去為自己拍一張照片,每個人10分鐘,現場只有她和自己。 在這個計畫中,我希望她們自己掌控自己的樣子,也希望提供給她們一個與自己對話的機會。
拍攝前,我會問兩個問題:1.你希望你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的人? 2.你在自己眼中是什麼樣的人?
問題1的部分回答:賢良/有趣的人/一個獨立、理性、溫和、寬容的人/穩健/有能力,有自我的人/自由、瀟灑、真實、可掌控自己的人生
問題2的部分回答:無比粗糙、無比懶,但無比善良/悲觀,謹慎的人/一個普通人、有壓力,不斷地調整狀態去適應任何環境/不夠聰明勤奮/善良、心軟、內向,偶爾陰暗/一個缺乏安全感、有時虛偽的人
其實這兩個問題,也是我自己感興趣的部分。 我們在意的外表、妝容,很多時候都是給別人看的,那我們自己的內心又是怎麼看自己的呢?有一個參與者,她是學舞蹈的,平常也是個很注重形象的人,但那天她穿得很樸素就來了。 我當時問她,你是什麼感覺? 她說,接受真實的自己還挺難的。另一個朋友的朋友,她屬於各方面能力都比較強的一個女性,但她對自己的評價是「不夠勤奮聰明」。通常我們會覺得,讓一個女性放下包袱,自由面對自己,真的不容易。 但這只是這個計畫的表象,我想讓大家自己去體會,去思考更多的東西。
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女孩,最早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上班族,後來她把工作辭掉去學了舞蹈。 因為拍攝聯絡上她的時候,我們已經十年沒見了,沒想到她還在堅持跳舞。 那天見到她,我看著她那一頭長長的秀髮,感覺特別自由。她的回答是:1.如果真的啥關係都沒有的「別人」,我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在這個「別人」眼裡是什麼樣的。 2.我是個嚴肅認真的人,理性和感性兩極並存,堅定但敏感脆弱,追求真實。
有很多人問,你是怎麼挖出這些故事的?其實我沒有挖,我只是給她們一些點,還有足夠的時間,她們就打開了話匣子。 就像一包沙,我只是戳了一個洞,沙自然就會從洞裡流出來。我記得最長的一次,我和被拍攝者聊了10個小時,從早餐一直聊到了天黑,我們也從陌生人成為了朋友。透過拍攝她們,我意識到,每個人生來不同,在不同的環境下長大,有著不同的經歷,才造就了今天我們不同的自己。 人生沒有一個標準答案,也不需要一個標準的答案。 30歲到40歲,它其實只是我們成長的一個階段,它不代表什麼。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經歷,痛苦的還是脆弱的故事,都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原因。
同時,我一邊聽她們講自己的故事,一邊了解自己,觀照自己。我以前並不喜歡自己的女性身分。 我總覺得女人代表著脆弱、多愁善感。 後來我發現,這些都是一些標籤,就是這些標籤讓我矛盾、很困惑。 如果不貼標籤,把很多東西都放開了,反而可以更自由地去選擇,去生活。雖然是女攝影師,拍了女性主題的照片,但我並不是只想給女性看。 我想把自己照片當作一座橋,盡量客觀地,自然地呈現她們的樣子。 她們有可能就是你的女朋友,你的妻子,你的媽媽,或是你的女兒。有一次展覽,我碰上了一個學生,他說:「我好像在這個照片裡看到了我的媽媽。原來我媽媽是這樣成為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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