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戲院大廈佇立北角英皇道數十年,屋頂拋物線設計,門口大型浮雕,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昔日喧鬧的街坊商場,今日卻變得添黑一片。天花鋼筋外露,走廊堆積雜物,地下滿布積水,鋪位遷出落閘,有些還張貼放售廣告。人去樓空,但迴廊深處仍有燈亮,那是歐陽昌經營的「京華招牌」。「京華招牌」瑟縮在一個殘舊鋪位內,淺窄空間放滿不同材質的色版,走廊牆身掛滿招牌字粒和字畫作品,加上色彩斑斕的發光燈箱,與商場死寂氣圍大相逕庭。歐陽昌以獨門「真體字」經營招牌生意三十載,曾經生意好得住大屋,財富卻被90年代一場大火奪走,欠下一身債。如今商戶遷出,行業電腦化,光顧的人愈來愈少,六旬的他卻選擇死守這個地方。「我諗唔到做第二樣嘢,淨系識做招牌。」攝影:高仲明撰文:徐嘉蓴
晚上,北角英皇道杯水馬龍,皇都商場卻人跡罕至。一身白衣唐裝的歐陽昌站在店外唯一一張木台前,一邊寫字,一邊聽著兩位街坊閒聊。(高仲明攝) 歐陽昌今年六十二歲,非常健談,不停拉著記者分享他的作品,暢談獨門書法「真體字」。他自稱「文字師」,笑說「古有歐陽詢,今有歐陽昌」。(高仲明攝) 歐陽詢是唐代書法家,是楷書四大家之一。而歐陽昌並非歐陽詢後人,也非出身自書香世家,他只是從小在通勝、喃嘸經書、以及父親買來的字帖堆中自學書法,鑽研成師。(高仲明攝) 歐陽昌即席揮毫示範真體字,每一劃都大刀闊斧,重頓出筆,字形結構緊密,筆峰相連。「有煞氣,好似小朋友望到廚房菜刀,咁大個冬瓜一斬就斷。」他形容真體字是「楷書之母」,兩者是鮮蝦與蝦米之別,真體字更重細節,更有氣勢。「蝦有殼有胡,緊繫生啲,剝咗殼就死啲,得啲肉,但就好易學。」(高仲明攝) 七十年代,家中環境容不下八兄弟姐妹,歐陽昌便隨哥哥偷渡來到香港,哥哥們從事飲食業,只有他跑去學做招牌,從未有想過其他更易賺錢行業。「嗰時淨系諗住做字。」(高仲明攝) 歐陽昌從小在通勝、喃嘸經書、以及父親買來的字帖堆中自學書法,鑽研成師。(高仲明攝) 做學徒時,歐陽昌因為懂得書法,𠝹字𠝹得特別好,很快便升做師傅。「𠝹字個部機會好震,就好似車衫部機都會震,啲粉會彈上來遮哂啲字嘅線條,咁我認得啲字形,所以咪車得靚啲。」(高仲明攝) 歐陽昌努力儲錢自立門戶,在皇都商場開鋪做招牌生意,寫字、造字一手包辦。九十年代,生意踏入全盛時期,一個招牌賺到二、三千元,他在皇都開了另外兩間分店,請了二十多個員工,更在順德開加工廠。(高仲明攝) 「嗰時我係春秧街有層樓,五房一廳呀!」住洋樓,請傭人,說起舊日的風光,歐陽昌顯得有點意興闌珊,全因好景不常。(高仲明攝) 皇都戲院在1995年發生四級大火,歐陽昌的店鋪亦受波及,心血全數傾毀。「燒咗四日四夜,電梯救火車都救唔熄,燒哂我啲膠片。」當時他收了客人的訂金,卻交不出貨,材料又一批批運來,每天都有人來追債。他只好賣樓,關掉全港另外三間分店,解散全部員工,留下現時的鋪位,一個人繼續打拼。(高仲明攝) 「呢度樓上有間叫皇都酒店,有間叫紅鑽夜總會,一場火燒咗冇哂喇。後面有做膠片嘅,又冇咗。仲有間皇都戲院,一場火咁就冇咗。 咁我都唔算得系咩呀?哈哈。」歐陽昌大笑,故作輕鬆。(高仲明攝) 經營超過三十載,歐陽昌說香港有超過一千個招牌出自他手,在香港區、九龍區抬頭就能看到。「通街都望到我嘅字,如果你唔入來你就唔會知系我寫。」 (高仲明攝) 不過隨著商場強拍,以及招牌製作電腦化,找歐陽昌造招牌的人愈來愈少。在去年,發展商新世界更向土地審裁處申請強拍,聲稱統一全部業權後,會保育被評為一級歷史建築的「皇都戲院」部份。(高仲明攝) 商場租戶之後陸陸續續搬出,十室九空。昔日與歐陽昌一起捉棋的店主,如理髮店公公婆婆、紙盒店阿伯、精工眼鏡店阿叔,不是大病,便是離世,餘下他一個人。「自從收購,佢地咁就死咗,可能太傷心,呢啲心血來嘛,心血仲緊要過臍帶血呀。」(高仲明攝) 雖然現在不時有遊客或本地年青人特意來到鋪頭「打卡」拍照,或者「貪得意」找歐陽昌寫字,但更多時間都是冷冷清清的,記者訪問當晚,更只有一單生意。(高仲明攝) 離開皇都,生意或許有一絲轉機,歐陽昌卻沒有信心能負擔到其他地方相約空間。「舖頭好重要,食飯、傳遞真體字都系靠呢到。」一位六旬老人談及改變,顯得不耐煩,「唔理喇,唔諗先喇,由佢。」(高仲明攝) 歐陽昌沒收徒弟,兒女也不願繼承父業,「真體字」和「京華招牌」可能隨著有日他年長離世而消失。「失傳好可惜,呢樣嘢唔系咁易學。」(高仲明攝) 不時有街坊帶小朋友來學書法,歐陽昌教到多少便是多少,期望小朋友有日能掌握。「希望佢返去練得成,因為冇人教我,我都練得成,咁我教佢都實有機會練成,仲有機會寫得靚過我, 因為佢隻手仲定啲。」 (高仲明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