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影評】遙不可及的成長童話

持平一點說，《29+1》作為一位電影導演的首部長片，其完成度無疑頗高，也可看出各個製作部門的心思與努力。初看時，倒覺得戲中不少打破第四道牆、真與假、幻想與現實交錯的手法，是挺有新鮮感的。《29+1》甚至較當今主流香港電影，更能刺激著普羅觀眾去思考劇場與電影兩種藝術媒介的區別。
但重看後，很多情節教我愈看愈納悶之餘，更覺《29+1》（不論是電影還是劇場版本）在故事／編劇上的盲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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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故事簡單，就是女主角林若君（周秀娜飾）如何在步入三十大關前的三星期，面對一連串迫使她重新面對自我的事情。事業上，林是營營役役的職業女性，獲公司升職但工作壓力有增無減。感情上，當她身邊又有舊同學派帖，她的男友卻對結婚一事束之高閣，二人關係更因此掀起風波。居住上，因業主賣樓而被逼遷，結果搬到往巴黎遠遊的黃天樂（鄭欣宜飾）家暫住。同時間，父親患老人癡呆，到電影中段更意外昏迷而命垂病榻。

換個角度看，諸事不順的林不過是要面對接踵而來的處境，電影卻未能深化她更內在的心理變化。這角色對自己的生命有多少省思，委實難以找到答案。最明顯的，是電影要林在頓失一切的時刻（父親逝世、男友又離她而去），忽爾再翻閱黃的日記，得知對方患癌仍樂觀面對生命。但以此作為林恍然大悟扭轉生命態度的轉捩點，就未免太過俗套和容易了。另一方面，黃是心寬意爽的醜小鴨，卻使本片更像一則遙不可及的童話——我們可會在現實中找到如斯樂觀開朗面對癌症的人嗎？

電影最大問題，是透過面對死亡造就廉價的同情。觀乎這點不足，最近一批新導演的電影，像《幸運是我》和《一念無明》，都涉及患惡疾作為戲劇處境。唯獨《幸》片外，《一念無明》和《29+1》僅將不幸之事加諸於角色身上，他們卻淪為毫無血肉、背景的附庸工具，而無力在他們身上體現到慷慨的關懷（於這方面《一念無明》甚至比《29+1》更為嚴重，但箇中缺失或要另文再談）。若將《一念無明》與《29+1》的世界觀粗略並看，前者犬儒厭世，後者則屬自我感覺良好的陶醉。但兩者並無二致，當中人物遭遇僅成為導演自圓其說的手段而已。

電影與原版舞台劇（八年間共演了 91 次）能收旺場，很多人或會以為這是故事予人共鳴；但說穿了，是箇中保守、中產的意識形態成了吸引大眾（尤其女性）市場的糖衣。這態度最首先反映在兩位女主角的居住環境——不論是黃還是林的住處，都是空間寬敞，而且格調都較一般打工階層的居所雅致。此舉不禁讓人心生疑竇：她們為何都過着優越的生活？尤其是黃天樂作為一個舊式唱片舖店員，哪來足夠薪金去負擔這般寬敞的舊樓單位，而且陳設裝潢看來都花費不菲。如是者，整個環境的空間感，令角色的階級身份都變得不可信，亦抵消了電影一直對黃林二人營造的對比。

最後，我想將《29+1》與一齣 1994 年的澳洲片《一顆恨嫁的心》（Muriel's Wedding）作對比。兩齣電影整體上南轅北轍，但兩者均屬成長（coming-of-age）主題的電影，並同樣描寫兩位女性在重遇後，要重新面對自我、打開心理鬱結的過程。林與黃的部分特質，也可見諸於《一顆恨嫁的心》的 Muriel（Toni Collette 飾）與 Rhonda（Rachel Griffiths 飾）。Muriel 其貌不揚、對婚姻充滿期盼；Rhonda 表面豁達，卻患上惡疾，同時逐漸影響着 Muriel。然而，《29+1》的兩位女主角，實質並不像 Muriel 和 Rhonda 般有着交流互動和層次變化；林與黃真正互相影響就僅僅一次（即林在黃的日記讀到她的病情），即使電影以魔幻方式讓二人在巴黎鐵塔下相遇，亦不會令人深刻銘記。

要數《29+1》最不及《一顆恨嫁的心》之處，是前者沒有大膽去細說黃與林的 sexual frustration；相反，後者則有力暗示 Muriel 對婚姻的幻想，其實源自一種對性的抑壓。林若君與男友聚少離多，其實不難想像到，乃是兩性關係得不到滿足而致的衝突。但在後者，性既是自由奔放的想像，也是令 Muriel 對婚姻憧憬破滅的 rite of passage。

看畢電影，我不停在問，這個 2005 年的故事，與 2017 年的我們有何關聯呢？電影不斷挪用昔日的流行文化，由張國榮的《由零開始》、Beyond 的《早班火車》到 Yes!Card，但角色不見得能從懷舊裏學會成長。反之，《一顆恨嫁的心》壓軸用上 ABBA 的首本名曲《Dancing Queen》——其樂韻悠揚的調子與歌詞的深意，卻讓兩位女角從桎梏中得到解放。

【編按：本文原刊於《香港01》周報，此為增補版。文章原題為「《29+1》兩顆恨嫁的心大不同」，現題為博評編輯所擬。】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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