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視之死】新世代影視製作人求存記

撰文:林嘉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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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70年代,公仔箱在港仍未普及,凡有一戶打開電視,家門前必有一堆人圍觀收看。為了這個公仔箱,家家戶戶只有死慳死抵,它不但是身份的象徵,更是一個時代的文化容器。
時至今天,電視被智能手機取代,雙星不再報喜、今宵不再歡樂,收看電視亦不再是人們的唯一娛樂,曾稱霸東南亞影視市場的香港影視行業,如今眼見異國創意工業蓬勃發展,一群製作人定心感不是味兒。
不過,新電視台去年誕生,本土電影亦見復蘇迹象,香港影視業似乎迎來小陽春,新晉的影視生力軍又該如何自處?

麥曦茵與盧鎮業皆認為,新一代製作人追求自由度較高的工作模式,傳統電視台卻難以提供這種工作環境。(龔嘉盛攝)

問問電視電影系的學生,大學四年間,既要坐定定學習電影理論,又要企定定抱着燈光拿穩攝錄機,多少個通宵熬夜重看拍好的片段與剪輯。然而,畢業以後,多少人從校內的影視廠跳到真實片場,又有多少人成為霓虹燈以外的打工仔?翻查數字,去年在各大專院校修讀電影電視行業科目相關的畢業生約202人,當中部分人投身電視電影行業,直接進入電視台或電影公司由場記做起,亦有人與朋友合資成立製作公司,成為自由工作者。想一嘗導演滋味的,亦可申請香港電台外判節目計劃,或是參與去年4月開台的ViuTV實驗電視欄目,盧鎮業(小野)與《夜曲13》的兩位導演——羅嘉駿和曾慶宏便是其中二員。

小野認為,港台外判計劃是一個好機會讓有意入行的新人認清自己的定位與風格。(龔嘉盛攝)

外判制可為影視業帶來小陽春?

香港電台自2000年起推出電視節目外判計劃,主題有限定,特別是劇集取材必須與香港本土有關。盧鎮業(小野)就是這樣入行。在2011年畢業後,他把真實的社運故事拍成獨立紀錄片《那年.春夏之後》,其後替港台執導外判節目,對於港台外判計劃能否幫助新世代的創作人有切身體會,「近年的電影系畢業生,不甘於太早進入體制內,港台外判計劃正是一條出路,讓他們落手試做,既不如電影公司凡事講求商業價值,又不像學生電影般題材局限於個人經歷,在製作的過程中會更知道自己的風格是什麼,從而找到自己的定位。」

小野記得畢業那年,同班同學中無人想在電視台工作,事關流水帳式的節目內容、倒模一樣的劇集編排都令人卻步。究其原因,是電視台製作的節目突破不了舊思維,抑或觀眾口味萬年如一,最終導致香港電視產業逐漸衰亡?在小野眼中,觀眾不是白癡,「要是你在一邊製作的同時又在控訴這件事,只會是累鬥累,對整個產業起不了任何作用。觀眾口味如何,某程度上也反映了製作人的質素,這不是觀眾的問題,而是製作人應該思考的事。」港台外判制度的存在,正是要補足大台以外的資訊,對觀眾固然是好事,而對製作人來說,港台亦是一個平台讓他們走出自己的舊有框框,「在商業以外,嘗試新的製作路向,試做自己的東西。申請者也不只局限於行業內的製作人,只要你有攝影器材,又有心去拍攝,行外人亦可以拍作品。」

觀眾口味如何,某程度上也反映了製作人的質素,這不是觀眾的問題,而是製作人應該思考的事。
盧鎮業(小野)

外判計劃不獨對一班幕後製作人有好處,對於一班幕前的演員來說,亦提供了一個曝光機會。導演麥曦茵愛起用新面孔,每次執導電影都會使用新演員,在構思初版的《曖昧不明關係研究學會》劇本時,甚至因採取全新演員班底而無人願意投資。後來港台在2014年邀請她拍外判計劃中的獅子山下系列,她同樣堅持採用新演員,輾轉之下令《曖昧不明關係研究學會》得到港台支持,最後在電影節成功放映。

《夜曲13》兩位導演羅嘉駿與曾俊宏坦言,拍攝外判節目最大的問題是不夠資金,在有限時間內以有限資金拍攝節目相當不容易。(余俊亮攝)

新製作模式倡新內容新角度

去年開台的ViuTV主打綜藝娛樂之餘,其製播分離的製作模式亦引來注目。羅嘉駿的製作公司應邀拍攝一套香港紀錄片,電視台只定下「One Night In Hong Kong」五個英文字,其他任由團隊發揮。團隊開始資料搜集,以在夜間活動的人為節目主軸,每集借他們的故事點出背後的社會議題,《夜曲13》便是由此而來。自由度大,題材任意發揮,是羅嘉駿接下這份差事的原因,浸會大學電影電視系出身的他對畫面力量有所堅持,故《夜曲13》與其他紀錄片的不同之處在於節目多以沉寂的畫面取代旁白說故事。「畫面不是用來攝鏡攝時間,怎樣編排好畫面也是種學問。」

難得的是,ViuTV對這種着重電影感的拍攝手法照單全收,對內容亦沒有太大意見。該節目的另一導演曾慶宏認為,外判模式的好,在於電視台把節目製作權下放予獨立製作公司,豐富了觀眾對電視節目的想像:「電視台拍攝出來的節目較為單向,但接外判計劃的製作公司不同,因為製作偏向商業性,要清楚掌握觀眾口味。」

外判制苦在缺資金

雖然,黃金時段平均收視僅錄得2.1點的ViuTV尚未能撼動擁有慣性收視的TVB;但另一邊廂,ViuTV不少節目在2016年電視節目欣賞指數調查榜上有名,可謂有口碑無觀眾。製播分離聽起來是另一道香港創意產業的曙光,然而這種模式果真全無限制嗎?

外判節目自由度大,但針無兩頭利,資金有限一直是最大問題。「港台外判紀錄片20萬一集,大概是ViuTV三四倍。如果要排名,中國的電視台酬勞一定最多,其次是海外,再往下數是港台,最後才是ViuTV。」因資金問題,《夜曲13》拍攝團隊只有九個人,兩位導演一人分飾多角,既要掌機拍攝,亦要負責剪接調色,其他力所不及的事要刷人情卡,叫朋友幫忙,如混音、場記等都不是製作公司的全職員工,但天天還得回公司幫忙執頭執尾;最後出糧,那位中大畢業的場記只收到月薪6,000多元。「我寧願自己蝕多一點都不想讓我團隊的其他成員蝕錢,今次(拍攝)真的欠了很多人」,羅嘉駿無奈說道,聽起來盡是悔疚。

羅嘉駿表示,《夜曲13》運用了傳統電視台鮮有的電影拍攝手法—原來紀錄片也可以這樣拍。(余俊亮攝)

新一代製作人寧擁自由棄安穩生活

說到這裏,從事影視行業的創作新丁似乎一直在過苦日子。不過受訪者都搖搖頭,急着澄清外界的誤解。嚮往自由是這班人冒險辦製作公司的原因。羅嘉駿說起公司成立初期,生活有點捉襟見肘,讓他堅持下去的,是一份不想再做打工仔的倔強:「替別人打工,拍些不願拍的東西,倒不如開製作公司。」於2012年成立製作公司的導演麥曦茵亦有相似想法:「新一代創作人崇尚自由,不甘於專注只做某件事。今天拍網片,明天說不定就跟劇組到外地拍攝,這便是自由工作者的彈性生活模式。」要是說創業苦,失自由更苦。

根據政府最新數字,2016年發行了61套港產片,不少製作人選擇了北上替內地的影視公司工作。去年香港與中國內地合拍電影總數達89部,較2015年增加11%。內地的影視行業發展熾熱,求才若渴,對新人來說,發展機會愈來愈多。

小野憶述,當年讀書時期只有最標青的一兩位同學能夠在電影公司做場記,但現在已經截然不同,幾乎所有在學的電影系學生都有機會到片場工作。不但是電影業,新媒體的興起亦帶來不少商機。很多廣告商從傳統媒體轉到網上媒體宣傳商品,傾向聘用製作公司製作網片吸睛,他們的工作機會源源不絕。

說到薪金問題,他們都坦言收入足夠過活,雖然電視台給予製作公司的資金比較少,但製作公司可多接廣告或網片這些相對高回報的工作,以補償製作電視節目的虧損。「接拍廣告與電視節目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前者有利,但後者有名又有情。所謂的『利』當然是指賺的錢比較多,而拍電視節目的『名』是用來增加公司的名氣,而『情』則是能夠把自己希望社會關注的事情放到大熒幕上,一種是賺錢,一種是賺滿足感。」羅嘉駿解釋。

政策傾斜新導演忽視幕後技術人才

在國外,不少政府為支持本地創意產業,都會舉辦各種影展為本地創作人作推廣。雖然,近年施政報告總是提到以撥款方式支援影視業,不過自2013年電視發牌事件中,政府拒絕發牌給當時籌備充足的港視,令大眾認為政府對業界的支持原來只屬空頭支票。

商務及經濟發展局於2013年3月推出「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及由香港藝術發展局推出的「鮮浪潮」,兩項計劃同樣以培訓新晉導演為目標;而針對導演以外的幕後技術人員的培訓的電影專業培訓計劃早於2010年結束,此後政府亦再沒有舉辦過類此計劃。曾參與鮮浪潮的小野認為,各項比賽重點培訓導演,而很少著重培訓其他工作崗位的人材,相對台灣及釜山每年均舉辦電影學院活動,培訓整個幕後團隊,不只導演,還有編劇丶攝影丶或音響設計,香港的培訓計劃明顯過於單一。

香港電影視產業可重回六七十年代?

截至2014年,香港文化及創意產業的總值佔本地生產總值的5%,在電視電視這一塊版圖上,就業數字亦由2012年的19,640人穩步回升至2014年的21,700人,數字正告訴我們加入影視工業的人愈來愈多,但從前創意產業百花齊放的局面能否重現眼前?

現在的免費電視市場是各有各做,互不搶奪對家的目標觀眾。這樣只會令各電視台安守本分,但求守得住各自的市場佔有率,而不願投放更多資源與對方一較高下。
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梁麗娟

「一天沒有電視台敢正面搶TVB的觀眾,一天一台獨大的局面仍會存在。」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梁麗娟嘆道。她一直認為本地電視台必須要有正面競爭,才可為整個死氣沉沉的市場帶來新希望,「現在的免費電視市場是各有各做,互不搶奪對家的目標觀眾。這樣只會令各電視台安守本分,但求守得住各自的市場佔有率,而不願投放更多資源與對方一較高下。」對梁麗娟而言,香港電視電影業從不缺人才,缺的是來自政府、電視台的資源,才令曾經繁盛一時的影視產業無以為繼,日漸被外地排拒、甚至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