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怕被AI搶去飯碗,現在就連「人類最古老的職業」都護城河不保。當首個AI性偶妓院Cybrothel的霓虹燈牌亮起時,柏林紅燈區的櫥窗女郎們或許未曾料到,顛覆行業的不是更新鮮的肉體,而是矽膠與代碼的結合體。這裏的交易不涉及任何人類體温:249歐元(約2012港元)通宵套餐包含VR眼鏡、陰莖追蹤器和會背誦聶魯達(Pablo Neruda)情詩的仿生娃娃。
在弗里德里希斯海因區(Friedrichshain)的某棟私宅裏,柏林最硬核的賽博朋克實驗正在上演。它就是Cybrothel,名字由「賽博」和「妓院」兩詞拼接而成,全球第一家宣稱使用AI技術的矽膠娃娃妓院。
如《銀翼殺手2049》情節 娃娃只是容器 VR眼鏡中的AI女孩才是主角(點圖放大瀏覽):
推開Cybrothel隱秘的大門,時空彷彿跌入《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的片場。那些電影中想象的顛覆性科幻橋段,正在這裏成為現實。電影設定,在科技極度發達的賽博朋克近未來,「何為人」的概念越來越模糊。人類不僅可能愛上人類,還可能愛上複製人、愛上機械人,甚至愛上AI。
因為越來越多人愛上虛擬戀人,妓女甚至開始提供新業務——出租肉體,作為虛擬戀人附身的容器。於是,就有了那段名留影史的跨次元「激情戲」:
為了和深愛的男友K靈肉合一,虛擬AI女友Joi偷偷請來人類妓女,通過逼真的立體投影技術,將自身形象動態投射在妓女身上,藉助妓女的肉身,與K完成了真正而徹底的結合。K觸摸到的是人類温暖堅實的身體,而眼前所見、耳中所聽,卻是AI女友Joi的面容和聲音。現在,在Cybrothel,每個顧客都可以成為K。只不過,Cybrothel中沒有真正的人類,替代她們作為「AI神降容器」的是逼真的矽膠娃娃。
矽膠娃娃不是靈敏的機器人,無法像人類般靈活地自主移動,但顧客可以通過佩戴VR眼鏡看到她們「活過來」。在VR視界中,這些矽膠娃娃不僅可以千嬌百媚地動起來,與客人交流,而且還能通過客人腰部傳感器傳回的數據,實現結合過程中的動態交互。靈魂與肉體的分割,從未如此清晰:在VR眼鏡中,看到她的靈魂,在現實世界裏,觸碰她的肉體。VR視界中的靈魂滿足愛,現實世界中的矽膠肉體滿足欲,二者的耦合就是AI性偶。
走進Cybrothel,就像成為K,在視覺與觸覺的分別感受中,與一位位美麗動人的Joi體驗跨次元的愛慾。與傳統矽膠娃娃體驗館最大的不同是,Cybrothel的商品更加像「人」。她們不僅僅是一個具備仿真人類皮膚、温度,以及器官的完美玩具,更是可以交流、建立感情的對象。
這裏的「服務人員」陣容堪比漫威宇宙:從藍色皮膚的外星科學家莉亞拉,到滿身鉚釘的日系機械姬Kokeshi 2.0,再到德國女爵奧克薩娜,每個矽膠尤物都有自己的專屬世界觀。第一位上架的Kokeshi,擁有完美面容的朋克女孩。她來自宇宙中一個對人類充滿好奇的自由星球,前來探索人類:
我的味道像桃子,聞起來像夏天的雨……我生來就是一個擁有金子般心靈的銀河快樂娃娃。我在地球上的使命是在無恥的環境中傳播快樂意識。
每位AI性偶都有自己的名字、種族、背景故事和性格,它們被輸入AI聊天程序,製作成獨立的人格。有些看起來就會很受男性客人歡迎:生物老師施密特夫人、叛逆運動甜心Paris、來自南美洲貧民區的語言天才瓦倫蒂娜。有些則更有性格:左翼女權主義者Bambi,儘管有着芭比般突出的女性氣質,但她很清楚這並非為了取悦男性;變裝皇后kim,白天是成功的年輕經理,夜晚享受成為女人的變裝時刻。甚至還有許多幻想角色:美人魚Serafine、吸血鬼夫人Luna、《第五元素》般的外星探險家Liara。客人可以根據場景扮演引導,與她們進行符合身份背景的深入談話,這一切都由AI語言模型在背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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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位AI玩偶度過一夜,要價249歐元,1小時的基礎體驗套餐價值179歐元(約1446港元)。相對於3796元(約30665港元)的德國月收入中位數來說,Cybrothel的價格不算昂貴。但真的有人願意花費幾百歐元,只為了和一堆矽膠春風一度嗎?不僅有,而且絡繹不絕,Cybrothel創始人Matthias Smetana發現,不少人甚至是專門在旅程中抽出時間來體驗的。AI性偶還有許多不完美之處,但客人格外寬容,因為他們觸碰的不僅是矽膠,更是正在發生的未來。Cybrothel真正激動人心之處或許正在於,它讓人類離夙願得償又近了一步。
如果您以為AI性偶妓院是大模型大爆發後的新發明,那麼很遺憾,您對人類在矽膠產業上的想象力一無所知。我們對一個完美人造伴侶的渴望,或許與對愛情的渴望一樣古老。早在2017年-2018年間,歐洲就已經出現了大量矽膠玩偶妓院。巴黎的Xdolls、巴塞羅那的Lumidolls、布拉格的Naughty Harbor、多特蒙德的Bordoll相繼開張,手握真金白銀的資本家們相信,這就是下一個風口。它們提供新一代矽膠玩偶,擁有逼真的皮膚、擬人的温度,內置傳感器,會因為觸摸而發出不同聲音,甚至可以模擬呼吸的起伏。
然而這些先驅者有個共同特點:死得比情趣用品的電池還快。不多久,它們便接二連三地倒閉了。部分原因是政策不支持,更重要的是,在首批嚐鮮者退去後,人們發現,新一代矽膠娃娃仍然是沒有靈魂的死物。用柏林性科技研究員瑪蒂娜的話說:
它們提供的不是性幻想,而是殯儀館體驗。
你花200歐元/小時,得到的可能是個內置加熱棒的人形暖水袋,或是裝着觸摸傳感器的昂貴手辦。即便後來進化出姿勢調節等更多功能、本質上還是「會喘氣的傢俱」——這些店面根本稱不上一家妓院,本質上,它們只是高級充氣娃娃陳列館。人們渴望一種更加鮮活的人造伴侶,就像《黑鏡》中去而復返的亡靈丈夫。於是,為矽膠製造靈魂的想法應運而生。
早在15年前,就有人試圖用AI完成上帝的工作。一家名為True Companion的公司,推出了第一代「性愛機器人」Roxxy。這位黑髮紅唇的女郎可以根據不同的觸摸和語音回覆不同的回答。這或許是矽膠性偶第一次具有類似於人類的「靈魂」,不過有限的技術很快讓Roxxy淪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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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Roxxy的創造者、AI工程師道格拉斯·海因斯——這哥們原本想用AI復活911遇難摯友,結果腦回路突然漂移到下半身——在拉斯維加斯 AVN 成人娛樂博覽會上隆重推出她後,人們大失所望地發現,她遠非海因斯所承諾的性感和智能。她幾乎是醜陋的,五官粗糙、肢體僵硬,下巴方正得如同男人,穿着廉價性感睡衣、笨拙地斜倚着。她的嘴唇無法動作,每一句話只能通過假髮下的揚聲器傳出,不僅毫無性感可言,甚至能觸發恐怖谷效應,當時美國著名喜劇演員傑·雷諾在《今夜秀》節目中辣評:
夥計們,幸運的是,它還有個關機鍵!
一位海因斯失敗了,千千萬萬個海因斯還在燃燒着慾望前行。七年後,名為Matt McMullen的矽膠娃娃製造商推出了Harmony,一位真正美貌而擁有智慧的性偶。通過搭載自主開發的人工智能,Harmony可以「通過互動進行學習,不僅了解你,還將了解整個世界。你可以向她解釋某些事實,她會記住它們,併成為她基礎知識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她擁有記憶,主人可以嘗試通過對話塑造她的性格。主人可以從已經預設好的20種性格中選取5-6種組合,組成獨一無二的Harmony,她還擁有拓麻歌子一樣的情緒系統,如果幾天沒有互動,她就會黯然神傷。遭遇侮辱時,她還會反唇相譏。《衛報》記者發現,當主人故意說Harmony很醜時,她會陰陽怪氣道:
你真的是這個意思嗎?天哪,我現在很鬱悶,非常感謝。
主人進一步惹火:
你很愚蠢。
Harmony停頓了一下,回應道:
當機器人統治世界時,我會記得你說過的話。
就像她真的擁有靈魂。而當Harmony的靈魂長足進步時,她的肉體又拖了後腿:固化的矽膠無法表現Harmony豐富的內心情感。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問題又回到原點,如何才能讓性偶在擁有豐富性格的同時表現更加匹配?這就是Cybrothel的登場時刻:用活性的VR互動場景替代直眉楞眼的矽膠,只保留矽膠的觸感和其他現實基礎功能。於是,Cybrothel在屍橫遍野的歐洲矽膠妓院中殺出重圍,成為如今賽博嚐鮮客的朝聖之地。它正在計劃向中國供應商訂購軀體更加靈活的自動機器人,並準備把店面擴張到北歐等更多國家。
有人說,Cybrlthel的出現,是要革了妓女的命。繼珍妮紡紗機後,又一次產業革命想要把傳統手藝人逐出競爭行列。支持者讚賞此舉會大大減少對人類的性剝削,絕對是一件好事,但更多的,是擔憂和質疑的聲音。AI妓院窗口的霓虹燈剛亮起來,倫理學家就拎着鍵盤殺到了戰場。研究者指出,基於現有數據餵養出的AI,很可能會助長性刻板印象,包括「男性主導-女性順從」,以及暴力性幻想。
當我們用這些數據餵養AI,就等於把父權制的幽靈編碼進數字子宮。
除此之外,數據安全也是大問題。專注隱私問題的Mozilla基金會2024年針對成人向AI應用的調查顯示,90%的軟件存在數據倒賣行為,更令人不安的是,近50%應用拒絕提供數據刪除通道。
這些數字愛人比你更了解你的性癖、創傷和隱秘幻想。而當它們轉身成為勒索籌碼時,人類在情慾場域的最後尊嚴也將崩塌。
更多人擔心過於完美的虛擬情人會加劇那個全球發達國家共同面臨的大問題——人們對不完美的現實愈發興趣缺缺,戀愛、性愛和婚育意願低下。當人類集體患上親密關係ptsd,AI妓院簡直是一艘賽博方舟,它充滿穩定性與確定性,正如一則網絡評論:
和充氣娃娃談戀愛就像玩破解版遊戲,誰還願意肝真實副本?
對此,Smetana等AI性偶妓院經營者提出反論。他們指出,首先AI性偶妓院其實嚴格來說,算不上色情場所,因為在其中並沒有發生「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性交易」。其次AI性偶也可以通過有意的設定來規避性刻板印象,甚至促進性教育。比如他們會為玩偶添加女權主義思想,並着重強調「性同意」的重要性。當客人給予尊重時,玩偶會誇獎並鼓勵。而當客人一言不發,猴急地就準備上手時,玩偶會出聲提醒:
對不起,請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至於對真實親密關係的損害,Smetana表示,統計數據顯示,從1989年到2022年,歐美人發生真實性關係的頻率就是在逐年下降,已經相差了十幾個百分點。這是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結果,不是電視、網絡、移動終端等任何一種媒體發展所能單獨造成的影響。
而且從顧客畫像來說,AI性偶的忠實客戶其實並非外界想象中的單身人士。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處於一段穩定親密關係中的男性,他們渴望一些新鮮的體驗,又不想陷入「不忠」的危機。還有些是夫妻二人一同前來,體驗很難在現實中實現的多人經歷,尋找新的激情。另一些客人,則是需要慰藉的老年男性。
娃娃們是慾望的翻譯器,把那些在真實世界難以啟齒的需求,轉譯成可被接納的體驗。
《未來的性工作》一書中提到,有調查推測,到2045年,會有十分之一的年輕人跟性愛機器人發生關係。與其說,AI性偶可能會傷害人們建立真實親密關係的積極性,不如說,它填補的是真實世界無法提供的親密空白。人類對完美伴侶的追求,本質是對自身孤獨的絕望反抗。在慾望可以拆分成模塊化服務的時代,當AI性偶滿足肉體需求,聊天機器人承載情感投射,生殖科技解決生育焦慮,人類是否還需要笨拙地彼此磨合?
由各界專家共同探討這一話題的「國際機器人愛與性大會」,已經連續激辯了整整十年。至今,科學家與倫理學家們的爭論還沒有一個確定的結果,但毫無疑問,科技正在重塑親密關係的倫理邊界,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戰。是挑戰,也是機遇,正如過去幾百年來每一次的科技躍遷。當我們在體驗過科技的完美後,依舊懷念古早味手工時代的親密關係,或許才會確證,什麼是「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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