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廈少女確診日記|留醫亞博14日盡見醫護窩心 梳洗最怕遇大媽
港人抗疫一年,日常生活圍繞新冠肺炎,逾萬名市民染疫。自問一直小心防疫,從未預料成為病患,居所卻爆出袁國勇教授所言的「垂直傳播」。我在上月中確診,入住了亞博社區治療設施,各樣情緒翻滾了十四個日夜。
如很多港人般忙於上班的我,成為病人後所有工作停頓,最純粹的目標就是出院。過往聽說過的病人徵狀,如發燒、筋骨痠痛,甚至失去嗅覺,都一一應驗,但心理壓力卻比這些難熬,最擔心連累身邊人同染疫,後來因出院無期感到沮喪。不過,亞博館內窩心的醫護、百變的飯餐偶爾能為乏味生活添些快樂;說到最驚心動魄,是每天梳洗遇見一些同病不相憐的嬸嬸,用洗手盤捽洗腳趾、徒手向鏡子直接「呻鼻涕」。
誰料香港要在疫情下過第二個農曆年,今年送鼠迎牛,親友對我和家人避諱之至,拜年活動欠奉,今趟我更明暸與親朋聚首一堂彌足珍貴。願港人來年平安,不再受肺炎纏擾。
撰文:第四波疫情一名年輕女患者
▼2月4日,港府今起「強烈建議」進入政總的公務員使用安心出行▼
短訊的命運宣告
我的身體反應向來很遲鈍,曾發燒至攝氏39度也懵然不知。上月中凌晨,我在床上輾轉難眠,頭痛及發冷讓我意識到不妥,盆骨及下肢骨頭的刺痛感更是前所未有;我不禁感嘆感冒如此折騰。睡醒後準備外出求醫之際,我接到家人初步確診的訊息,望著電話怔住了好幾分鐘,腦袋一片空白,因為這等同宣告我染疫了。
▼在公院獲發一張櫈子供等候一晚▼
12小時的煎熬
我在大概下午5時抵達瑪嘉烈醫院急症室。由於曾接觸初步確診患者,醫護安排我到「高危病房」等候,裡面非常寒冷,只有數名被懷疑患上新冠肺炎的人一同乾等。大家都冷得戴上帽子、穿上大衣。聽着他們忙於向親友和上司交代,或許這是每個中招者的指定動作。等待逾三個半小時,終於有護士進來為我抽血及留深喉唾液,我詢問她能否提供退燒藥,終卻不了了之。
由傍晚等到夜深,即在晚上11時許,醫護帶我到獨立的隔離房間繼續等待唾液化驗結果,給予我一包餅乾、一枝水及一張錫紙保暖毯,並著我盡量待在由黃色膠紙圍住的膠椅上。
雖已踏入凌晨,但房間光猛、冰冷,窄小的硬膠椅使我失去睡意,頭部和下肢的不明痛楚更變本加厲。我深知沒可能逃得過確診命運,因此對化驗結毫無半點忐忑,只願盡快能躺上病床休息。廿多歲的年輕人也如坐針氈,長者如何熬過這漫長一夜?我邊發抖邊想像,直至凌晨一時許被通知初步確診,約清晨4時獲安排救護車前往亞博社區治療設施,5時抵達留院的一號展館。
值得一提,我的另一名家人因喉嚨痛和肌肉痛,與我一起到了急症室。惟因他沒有發燒,醫院叫他自行回家等候深喉唾液報告。他比我遲兩天才獲通知初步確診,在家期間一度以為自己的結果是陰性。醫管局如此做法實在令人質疑,如何確保這些高危人士足不出戶?
連累親友同事的壓力 不敢看張竹君
這幾天接觸過哪些同事?曾與誰人共膳?腦海浮現了這一連串問題,使我精神繃緊。在亞博的首兩天,我的電話未曾離開雙手,分秒跟進親友的檢測結果、了解哪些同事需要檢疫。我的病情不算嚴重,因此不太擔心健康惡化,只對受牽連的十多人感到歉疚。
家人感染源頭不明,在我住院第三天,家人收到衞生防護中心通知,指家居大廈同座向有數個單位出現確診,港大微生物學系講座教授袁國勇將入屋調查,推測可能「垂直傳播」。以前看疫情記者會,總想掌握患者在傳染期由早到晚的行蹤、家裡住了多少人、身邊有誰出現病徵,以便防範;那天我甚至不敢觀看記者會直播,不願面對記者們對我的好奇,更害怕連累身邊人的資料被公開。
與自由的距離
亞博場館設計是不見天日的,早上我喜歡走到洗澡區梳洗,一格格貨櫃浴室建於户外,兩重圍欄以外是無盡海景。吸吸鮮風、看看海洋,有時候還能目睹飛機升降,總感覺自己和自由的距離沒那麼遠。
醫護人員平時以視像形式看診,總不吝嗇讚揚我們的維生指數「靚仔」、CT值(反映病毒數量)有起色,又笑著祝福我們能早日逃離,態度十分親切。他們幾乎每天在休憩區舉辦運動班、摺紙班、Bingo遊戲等活動,讓病人能鬆鬆筋骨、解解悶氣。
▼亞博精緻病人餐▼
新奇病人餐變食之無味
亞博的三餐很定時,病人需排隊取餐,膳食完全顛覆我對「病人餐」的既有印象-通常A餐是中式,B餐是西式或日韓餐,C餐則是素菜,另有提供穆斯林食品。我在這裡吃過40多盒飯,最難忘日式鰻魚飯,質素可媲美街上近百元的外賣;而西式千層麵和三文魚意大利雲吞同樣令我喜出望外。
住院第四至五天,我突然覺得食物的味道很單薄,啃了幾片炒瓜,大概猜出調味料有鹽巴和蒜頭,卻吃不出那是我平日最厭惡的翠肉瓜;我再嘗了一塊炸肉,但無法憑味蕾分辨那是豬扒還是雞扒。然後我擠出酒精搓手液,又扭開咳藥水,將鼻子靠近,果然甚麼也聞不到。原來嗅覺失靈幾乎等於味覺減半,雖還能分出甜酸苦辣,但食材的鮮香都被掩住了。幸而這情況而維持了三至四天,便漸漸恢復了。
煩躁不散
亞博場館尤如醫院,每天由早上八時左右開始廣播「以下人士 (名字) 請到亞博一號展館X光室/抽血站/護士站。」隨著油尖旺一帶唐樓成為「疫區」,入住亞博的人數愈來愈多,廣播聲音縈繞不斷,間中會維持至晚上。有病友曾笑言,這音量頗大的廣播尤如陰魂不散的惡夢,使他們午間服藥後也難以進睡,更令頭痛加劇。
亞博場館的照明統一,早上七時燈光全開,至晚上十時半關掉白燈,只剩黃燈。有病友表示,燈光太猛影響睡眠質素,雖然護士站有提供眼罩,但病人休息時也不可脫下口罩,加上眼罩實在太焗促。
我比較能睡,這些問題沒對我構成嚴重困擾,最令我感煩躁的是洗手間的使用情況。我曾在洗手間目睹一名操外語的婦人,將右腳連同拖鞋遞進洗手盤,猛地開水捽洗腳板,畫面令人咋舌。早上的洗手間人滿為患,當我脫下口罩刷牙時,身旁的嬸嬸竟在徒手「呻鼻涕」,她無意拿紙巾,任由鼻涕一直噴在鏡子上。洗手間每隔數小時清洗一次,廁格衞生情況可以接受,但偶爾有人大便後不沖廁。
比抽血針刺更難熬的絕望
入院十多天,一同確診的家人全都出院了,「鄰居」都換了好幾趟,我的CT值終於達標,但體內還是沒有抗體。在長期不見天日的環境,情緒容易抑鬱。我從小非常怕打針,每次抽血也重複向護士說「我好驚⋯⋯」,都能換來溫柔的安慰「唔駛怕,阿妹你啲血管好靚,一下蚊咬咁就無事。」後來護士都認得我,我亦已適應抽血的輕微刺痛,甚至每天也期待驗血,因為無盡的等待比針刺更難熬。
▼1月24日 佐敦受限區域居民禁足情況▼
遲來的自由
在第十四日晚上,醫生來電恭喜我「放監」了。不過我所住的大廈仍須強制檢疫,只能自費數千元暫住酒店。回望在亞博館的日子真的有點像「坐監」,失去最基本的活動自由,卻獲得了每日盡情休息、擱置外間混亂的自由。後來我終能回家,甫踏出升降機門,便看見熟悉的景象 - 用完的口罩被隨意丟到垃圾桶旁邊的地板上,真諷刺。
在疫情下迎來新歲,我本來不熱衷拜年,惟事實是今年親友仍對我和家人有所避諱,未有跨家庭拜年活動,今趟更令我明暸與親朋聚首一堂彌足珍貴。願港人新一年平安,不再受肺炎纏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