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我的生日、你的死忌 七旬母憶亡女:忘了忘不了
郭婆婆是地區長者中心內的中堅份子,總愛發放笑彈,眼淚不常在在臉上掠過,至少在人前她甚少輕言嚎啕。但歡樂背後,隱藏內傷,就在郭婆婆68歲生辰當日,唯一的女兒因病離開人世,婆婆的生辰成為了女兒忌日。
憶起往事,兩人總是火星撞地球,但事實是口不對心;似水流年,郭婆婆讓眼眸的流星化為祝頌,她知道女兒在天國守護著,惟有母親節訴說一切安好:「我過得好好,唔駛擔心啊」。
郭婆婆今年75歲,雖然白髮蒼蒼,但桃色口紅、花俏上衣,大大咧咧的個性,看起來倒不像其真實年齡。長者中心的老友記都都愛稱呼她做「𡃁模」,因為她曾為友人義務擔當化妝模特兒,社工姑娘笑她「不嫩口」,她咯咯大笑「還擊」:「我唔認老㗎。」
爽朗性格背後隱藏永遠的傷痛
然而,每年的8月20日,是矛盾的日子。甚少上茶樓的郭婆婆,會隆重其事,宴請死黨「飲餐茶、食個飯」,她不介意自掏腰包賀壽,只希望大伙兒開開心心又一年。以往生日,吃壽司是每年默契,但如今女兒人已缺席,一切已成追憶,更何況兩母女的生日與死忌恰好相撞,是弔詭的天意,她幽幽地說:「真係唔憂唔記得。」
白頭人送黑頭人,思念如形隨影。這些年她已學懂面對,日前更攜著一大束百合上山,與女兒友人前往拜祭。每逢節日,郭婆婆不愁寂寞,友人總不忘相約她共聚,但牽掛總會突襲,「有時都會諗起,話唔會,係呃你」她嚮往自由,因此女兒婚後沒同住,但大時大節總會吃飯團圓、不缺彼此身影。
女兒患黑素瘤離世:眼淚只敢在心裡流
喪女之痛是慢性折磨,翻開記憶仍然血光四濺,女兒芳華正茂時罹患黑素瘤,提起其病容,老人家頓時淚腺決堤,「見到佢好辛苦,已經好痛,唔想講野,食乜嘔乜」,婆婆那時候天天從上環搭車入屯門探病,守護一絲盼望。
但眼看昔日的可人兒,日漸憔悴,郭婆婆待在床邊只能乾著急,眼淚也只敢在心裡流,「覺得自己幫唔到咩,又唔敢面前喊。」女兒過身後數天,繃緊情緒終於大爆發,她擁著友人於街上老淚縱橫,「都有啲唔好意思」,事後靦腆又尷尬,「自己不嬲大癲大肺嘛」。
「最記得都係嗌交,唔理我,我咪跟住佢尾」
丈夫生前是船員,大半時間不在家,結婚足足7年始懷身孕,老公隨後患癌先行一步,母女自此兩相依。在她口中,兩人總如火星撞地球,但更多的是口不對心,女兒臨終前邀約到獅城旅行,「我好驚搭飛機,怕得半死,唔好搞我」,「我就死架喇,你再唔去的話,就無人同你去」,到埗後最難忘的不是異地風光,卻是唇槍舌劍,「最記得都係嗌交,唔理我,我咪跟住佢尾」,但兩母女豈有隔夜仇,轉個頭又和好。旅程看似半推半就,實則是一期一會,但愛在心裡始終難開口。
「你想我快啲死呀?」豈料一語成讖
女兒臨終遺言,忘了忘不了,莫名奇妙的對不起,雖然氣若柔絲,但擲地有聲,「其實唔知佢點解咁講」,刹那間,郭婆婆聲音變得顫抖,「但我自己有個遺憾……」原來她曾「自作聰明」提議將女兒由病人大房轉至單人房休養,即醫院寧養病房,旋即被女兒痛罵:「佢話你想我快啲死呀?」詎料翌日其病情急轉直下,同晚夜深便返魂乏術。
認屍時女兒眉心滲血
郭婆婆手中的紙巾,化成濕潤紙團,原來領屍首一刻,她發現女兒眉心滲血、頸椎彎由,她沉吟半晌:「以前見過老公、家姑、家翁(遺體)都唔係咁」,歸疚自己太快允許院方將遺體移送殮房,又認定女兒或於彌留時掙扎過,教會友人都勸說她放下,但這個心結積壓逾年,卻解不開,「可能我傻啦。」
不忌諱穿着女兒舊物
轉眼7個年頭,傷痛漸隨四季蒸發,「原來時間真係會沖淡一切」。她甚少向外人談及家事,「驚人哋睇我唔起」,但偶爾她會穿起女兒的外套及羽絨,被別人盛讚時她也不忌諱:「我個女嘅遺物。」
性格好學、好動與女兒一脈相承
慶幸郭婆婆非沒人沒物,她有朋友陪伴,長者中心亦仿似她半個家,玩電腦、做運動,與老友記吹水閒聊,每天幾乎樂而忘返,她亦樂於做義工,上門探訪同是獨居的老人,近來則受托照顧小中風友人,「每日上佢屋企,陪佢睇電視」,互相扶持亦是力量,「幫到人,都可以幫到自己。」活到老學到老,郭婆婆興趣廣泛,也充滿求知欲,她懂得玩電腦、也跑去當義工、學跳舞,好學的性格與女兒一脈相承。
訪問完畢後,天下起滂沱大兩,大夥兒趕緊取出傘子回家,黑壓壓的密雲在外,相熟的中心姑娘著她路上小心,回家獨對四面牆,郭婆婆不難過,她知道女兒在天國守護著,「我過得好好,唔駛擔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