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屎埔反收地攻防戰 新界東北巡守記
由恒地上月24日收地,馬屎埔村民極力抵擋日夜巡守,至今日(4月25日)歷時已逾一個月,期間記者曾經親身到場與村民一起巡守,細聽他們每個人的心聲。今日(4月25日)恒地突襲清場,當日矗立農地的3米高哨站,帆布遮蓋下彼此相靠的留守帳篷,全在一日間清掃一空,四名守護者分別因刑事毀壞及阻差辦公罪名被警方拘捕,當中包括鄰村農夫孔令賢、農場負責人區晞旻父親區流根、聲援人士泰曆,連同曾經一起守夜、馬寶寶農場成員Zoey(黃淑慧)亦被拘捕。村民堅守的這片土地,終於從手中被恒地所奪去,捲入新界東北發展的無情推土機之中。村民實踐農鄉生活的卑微願望更加渺茫,但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發展就是硬道理」的滾滾洪流,正席捲東北每一块地。
躺臥在馬寶寶農場的帳篷內,靜聽外間動靜,傳來蟲叫、蛙鳴、鳥啼,貨車在公路馳過,隆隆作響。帳外樹葉突沙沙作響,立即豎耳凝神細聽,卻無異動,原來只是一陣風吹來了誤會,緊繃的心徐徐放下。
這氛圍不禁讓人想起傘運的夜,多麼似曾相識:一群人為着心中的烏托邦而聚合,借着街燈斜照的光線守備警戒。《香港01》記者直擊巡守的16個小時中,聽了很多人的故事,發現馬寶寶於他們來說,並非抗爭之地,而是一種農鄉生活的想象、一個恬淡閒適的社區、一份對自覺是正確生活方式的堅持。
村民保家園抗收地
馬寶寶社區農場於2010年成立,定期舉辦農墟、導賞團等,希望實踐永續農業。農場位於粉嶺馬屎埔村內,村內約在60年前開始租地耕種,一條馬適路之隔,是綠悠軒、榮福中心等屋苑。
馬寶寶一直租用粉嶺北馬屎埔一幅農地種蕉,新界東北發展計劃步步進迫,地主恒基兆業地產有限公司,早已申請原址換地,上月24日到場收回土地,並派工人圍封鐵絲網,與村民對峙,部份村民以鐵鏈纏身,表明若再突襲,會把自己鎖在蕉樹上,更呼籲市民協力巡守。
記者聯絡負責協調巡守人員的農場成員大吉,於4月6日親身感受通宵巡守的滋味。
3米高哨站緊盯四方
記者當日傍晚6時到達,正好是農墟結束之時,大吉坐在村口的「哨站」,幾位巡守者在談天說地,是一個小社區,其他巡守者在農場裏幫忙,總共約十多人。「哨站」不是建築物,只是拉起帆布成為上蓋的一個區域,放着幾張桌子和矮几,加上一堆椅子,地上燃着一條艾條,驅走蚊蟲,靠裏面則放着兩個守夜用的帳篷。巡守者又在恒地要收回的農田上,以至其他重要通道都放置了帳篷,又在田中用卡板搭了一座3米高的塔樓,觀察四周。
大吉簡單介紹了記者的身份後,點算今晚在這裏吃飯的人數。巡守工作暫不繁重,只是看着有沒有可疑人物到來。哨站旁是入村的主要道路,途經的村民多會跟我們打招呼,熟稔的更會駐足閒談數句。
明月婆婆和自號「光頭」的大叔也是巡守者,閒談間說起對農地的想像,明月喃喃道香港不能沒有農地讓人耕種,不明白政府為何要趕盡殺絕,不讓喜愛耕作的人有選擇,定要他們在城市裏生活。光頭則說,地產商做得太盡,將會面對想像不到的後果。
入夜:便衣警查證釀對峙
晚上7時左右開飯,是香草彩椒炒螺絲粉,因為村口不能沒人看守,記者就拿着一碗螺絲粉在「哨站」吃,清淡卻吃得滿口香甜。吃着突然聽到村外有4人爭吵,其中一人騎着單車,記者和光頭上前一起了解,身形高大肌肉結實的3人,卻突然散開走,騎單車者說自己是前村民,那3人是便衣警察,看他經過就叫他出示身份證,他不依從,於是糾纏了很久。
巡守者間一下了緊張起來,有人拿出手機,嘗試拍下3人樣貌,有人說收地後就偶有便衣警巡視,恒地職員間中亦會在馬路對面的天橋拍照。3名便衣警當晚亦有繼續來回巡察,但沒有其他舉動。
飯後大家都放鬆下來,有人彈着吉他,有人唱着歌,直至11時,明月和光頭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較年輕的巡守者,當中包括馬寶寶成員之一Zoey(黃淑慧)。
凌晨:大談社會不公義
Zoey鎖上農場鐵閘,大家一起聚到村口的「哨站」,談談最新「戰況」,之後陸續回帳篷休息。陳先生在午夜12時才來參與巡守,早上起來直接上班,知道記者身份後大談社會的不公義,批評各種官商勾結。
凌晨2時,突然有位住在附近的村民買來汽水,說想跟我們談談。她說恒地向她收回所住地時軟硬兼施,首先發律師信說她拖欠多年租金,強硬的要求她搬走,然後派另一溫文有禮的人勸說,她不堪煩擾就接受了。
村民走後記者找了個帳篷進內休息,至早上6時,晨光從東邊亮起,打開帳篷可以感受到一陣清晨升起濕氣,帳外和植物上都佈滿薄薄一層水珠。記者到馬路對面的商場買了個麵包,吃罷後回到農場繼續巡守,昨日來過的阿儀和沒見過的Ron也到來看守,其他人醒來後就一起吃早餐。
晨曦:城市人接力進駐
「啲蔬菜好好食!」24歲阿儀說起附近農田的農作品時,雀躍不已,嘴饞的她憶起美味時嘴角不禁牽起,嘰嘰嘎嘎的忙不迭跟我分享,「沙律菜唔同款唔同味㗎,自助餐嗰啲全部一樣味」、「青瓜求其落油炒都好有口感,有陣瓜味,平時得水味或者無味」,有次聞到這裏煮紅豆沙的香味,平常不吃的她,一嘗之下驚為天人,「諗唔到咁好味!」
一兩年前,她從土地正義聯盟的facebook,認識到東北議題,從前曾經來過參加農墟和興趣班,當時得悉村民欲和蕉樹鎖在一起抵抗時,「嚇到(心裏)突一突」。居住柴灣的她,從此就常在周一至周五,別人需要上班時,自己坐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前來,那天她晚上6時才走,翌日早上10時左右就來。
阿儀說,外面已經沒有選擇,每人只為錢而辛苦工作,雖然自己不一定喜歡親力親為耕田,但認為香港需要耕種,「人哋一般認為(耕種)唔關自己事,但其實息息相關,唔食點生存?」
35歲Ron住在附近,兩周前才第一次來到這裏,參加糯米酒釀造班,下課後跟負責人區晞旻的導賞團,遊覽馬屎埔村,雖然時間尚短,但他一樣能帶領記者一邊在附近逛,一邊說出為什麼這裏如此珍貴:「起住宅高樓大廈邊度都得,但呢度剷咗就無,村民喺呢度咁耐歷史,靠種田維生,唔同意城市不能包容農夫,共同生存。」
村民用壁畫裝飾自己的家,並講述蘊藏的歷史,Ron望着一塊塊廢棄的農地,指恒地收地後就以鐵絲網圍封,不讓耕種,如果恒地成功收了馬寶寶農地,圍起鐵絲網後村民就會失去一條出入道路,而地產商其他的收地行動,亦會陸續有來。他每天在上班前來,由8時開始巡守兩三個小時,「覺得啱就盡力做」。
後記:能守多久就多久
記者對每一位巡守者、每一個農場成員,以至是負責人區晞旻(BECKY),都問了同樣的問題:打算堅持多久?如果農地被收回會怎樣做?但全部的回答都神奇地一致:沒有想法。他們只說,農田是他們希望守護的土地,生活的可能性,能守多久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