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銅鑼灣書店的日子》第三回 尊貴顧客覓心頭好 心滿意足回
本文由作家胡志偉(筆名「鄭義」)撰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日記11:林榮基熟客來訪
十一月廿日
有個客人因同情老林遭遇,前來買了兩千多元書,他說兩年前,老林在羅湖關口被查到一箱書,扣留過一次,以罰款結案。晚上電李波,他說此事聽說過,這次拘押近月卻難於理解。
日記12:內地客訂書卻被退回
十一月廿四日
八點有一群海員上門,為首的是萬噸輪二副,滬人,他為尋找精裝十冊三千元的《胡適全集》走遍了各大書店,見這間小店有貨十分高興,坐下攀談一個多小時後又選購了千多元文學名著。又來一位老人要買高伯雨的《聽雨樓隨筆》十冊,忙完回家已經十點。
今日有多次長途電話,也有大陸客人上門追問,兩個月前付款,至今未收到託寄的書刊。我告訴他們:「從香港寄書到大陸遺失率頗高,收到是僥倖,收不到是多數。本店書櫃已堆滿這類退書,若退書單姓名符合,你可以取走。」多數人問我:「是不是光沒收就完事了,會不會有刑事責任。」
我答:「這我就沒資格回答了。」我只知道,前年冬天我去深圳口岸郵局寄一本《琉球是中國的》給兒時同學,郵局職員說,部令境外、國外出版書刊一律不准收寄,不信可赴福田總局投訴。
晚上我電告李波,這類索賠顧客每天有幾個,還有不少人要按舊例代寄書刊,怎麼處理?他說:「現在店長是陳先生,你要聽他的指示。交收那晚,他已指示,客人想委託寄書,郵費可以照收,收不到是他們的事!」我當時表示,我是第一線的員工,叫我往槍口上撞,當我傻瓜嗎?陳先生願意賺那冒風險的錢,讓他自己去深圳寄吧!我是來幫老林看住那幾千本書的,沒有義務去做犯法的事。
日記13:大陸幹部來購書
十一月廿六日
三個穿藏藍色茄克的中年男子來店,其中不茍言笑者開單要買若干種敏感書。我捧出一摞,另二人稱應呈交「領導」,奉之若神明。從手機通話知此三人住在怡東酒店。按大陸幹部出差津貼規定,能住怡東者,應不低於正部級。那位「領導」目光炯炯橫掃書架後略作筆記,吩咐兩位隨從抬書離開。今日來店的還有上海大學歷史系教授徐有威、中文大學講座教授林和立。前者應港大邀請來出席國際學術研討會,除機票食宿外,還獲頒出席費萬元,所以買書一擲千元毫無吝色。
日記14:詩人孟浪來支持
十一月廿八日
詩人孟浪來店巡視全部書架,見到獨立筆會以及傾向出版社、溯源書社的詩文集全都擺在當眼位子,且文學、政治類別重複陳列,他笑逐顏開離去。通常這類書,在追求業績的書店,是上不了架的,遑論一書幾放。有個深圳青年要買亦舒小說,我從箱底找出五十多本,他心滿意足下樓,說下個月要帶一批朋友來淘書。
日記 15: 豪客買千元書不問折扣
十二月一日
每天有幾批滬客上門,他鄉遇故知,格外親切, 計有上海九思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董座徐躍、香港國際投資總會副秘書長楊來萬、蘇州善耕齋古玩書畫館主楊善耕等。他們是真正愛書之人,買幾千元書都不要求打折扣。我連日的營業額都逾萬元,如果沒有外行掣肘,估計兩個月後可以轉虧為盈。
傍晚英文書商麥先生上門送書,我順便將分散擺放的《小王子》、《八十天環繞地球》、《格列佛遊記》等世界文學名著的中、英文版集中陳列,以便中學生對照閱讀與選購。於是,四種版本的《小王子》一天內沽清。
日記16: 自稱中央外派幹部訪書店
十二月三日
一位戴眼鏡的老人揣著一包花生米上門,要我轉交老林。我說這個任務礙難從命。他說報紙上的新聞都知道了,問我老林現關押何處,我答:「憑常識判斷,香港居民是隸屬於廣東省與深圳某部門管轄的。」他即用手機致電廣東省某廳,說:「老林是個老實人,不會做什麼壞事的,你們考慮一下,能解脫就盡量早點解脫,畢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我聽此人口氣不小,便斗膽問他:「閣下在大陸是做大官的嗎?」他倒也不隱瞞,說是中央機關外派幹部,現於華盛頓大學執業。
有個老女人連日上門索賠,稱託寄五十五本書只收到三十多本,要從書架上抽二十本等價新書「抵債」,形同搶劫。我聲言報警,這才使她停手。當日又有眾多顧客爭買羅瑞卿兒子羅宇為紀念亡妻、奇女子狄娜而撰的《告別總參謀部》。
收工前,有位身高六呎多高的山東大漢上門購書。此人龍驤虎步,氣宇軒昂,熟口熟面。回家翻查剪報,才想起這是名震一時的「中國航母之父」徐增平。十七年前 ,他帶了五十多瓶62度的二鍋頭烈酒,經四晝夜酗酒談判,以兩千萬美元的超低價從烏克蘭政府手中買下蘇聯訂購但未竣工的航空母艦「瓦良格」號,聲稱要將它改建成一座大型海上賭場。由於土耳其政府刻意刁難,不准通過博斯普鲁斯海峡,瓦良格號回國五十天的行程竟走了近三年。為了支付罰金、利息以及疏通土耳其軍政當局,徐增平耗費了五倍於艦價的美元。後來聽說他因姬勝德案被拘捕,瓦良格號也被罰充公,拖到大連造船廠配備飛機大炮,於2012年正式交付海軍。當時的軍委主席胡錦濤交艦授旗,命名為「遼寧」號。它已衝破第二島鏈,長年馳騁於東海與南海海域。
日記17:不念舊惡 以德報怨
十二月五日
徐增平又上門買下有關大陸政情的四十八本書,分裝八個膠袋,兩日內送去附近百德新街新寧大廈的大宅。那六種書不夠數,我即電在長州度假的李波,他說,「著倉務員取書吧!顧客第一嘛!」那天倉務員休假,又要擾人清夢起身加班,既無加班費又倒貼的士車錢。我想,既然要幫助朋友渡過難關,也就不必斤斤計較了。我冒雨去柴灣倉庫揹回廿多本書應了急。
貴客二度來訪
我發覺徐老闆對陳、鄧二人態度嚴肅,對我卻甚和氣,聽別人說我是職業作家,便問:為什麼七十多歲要來賣書,站一天不累?鄧小姐以其不流利的國語代答:「因為他愛書,愛書如命」。她答對了一半,我是懷著對友人林榮基、桂民海的人道關懷,抱著病軀,前去幫忙的,只問耕耘,不問收穫。桂民海同我未曾有過一飯、一茶之交,但畢竟是獨立中文筆會366名會員之一,雖然天各一方,卻也號稱「會友」。
與桂民海的恩怨
2011年在《前哨》月刊春茗上,桂民海帶了多名酒肉朋友佔了主家鄰桌,我和眾作者坐在門口一桌,遙望桂划拳酗酒聲浪一波一波襲來。還有一次我去《前哨》交稿,在電梯上遇到他與當年得獎的周勍,桂民海說:「您是胡老吧?我最愛看您的著作,我就是崇拜您的大作才跨入職業寫作這一行!」當面甜言蜜語。
然而我記得2007年,筆會會員高寒提出審核理事會帳目,理事會拒絕,並決定開除高寒,而桂民海當時是候補理事。八位創會會員,包括本人反對開除高寒,但理事會強行通過決議開除高寒,我被株連迫退。不過,我堅持不退會,事件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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