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圍城】垃圾站執木頭造家具 90後嘆港人藉口太多、疏於減廢

撰文:柯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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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將垃圾丟往箱子後,往往覺得與自己再沒有關係。然而,這袋垃圾猶如機械的發條,催使社會不同勞動者日以繼夜地收拾——有些會送往回收者的手上,獲得重生的機會;有些則長埋在泥土下,靜待一萬年慢慢化作空氣。這兩條迥異的道路,終點恍似指向同一方向——我們未來的生活。
有人將垃圾場的廢木、鋁罐撿走,賦予它不一樣的價值;有人則選擇購買二手衫褲,延長物件的壽命。身邊不同的人都努力實踐,那當權者又在做什麼呢?「綠色生活」又會否淪為一個口號?鬧市的街道上,數步之遙便有一個垃圾桶。我們早已習慣將垃圾順手一丟。
攝影:李澤彤
影像協作:林振東

「Upcycling其實好多人細個都做過。」24歲的封曉彤(Stephanie)甫坐下便說。Upcycling (升級再造)一詞於1994年首次被德國人Thornton Kay提出,但當中的概念似乎我們從小開始接觸。兒時老師教我們將益力多樽變樂器、廁紙筒改裝成筆座;但勞作歸勞作,我們依舊用完即棄。所謂的廢物再造,看似完全與生活割裂。

封曉彤在大學時開始到垃圾站執廢木造家具,家中書架、床頭櫃、書桌都是她的作品。垃圾堆中的廢木,難道不是又爛又霉嗎?她瞪大眼說:「好多都好靚,仲有好多畀你揀。」看似正面的回應,為何聽來有點難過?

封曉彤家住天水圍,平常喜歡以單車代步。每星期有一至兩天,她會踩到元朗廈村,到朋友昌哥的天台做木工。這天我們隨她在洪水橋田廈路出發,一邊踩往廈村,一邊執廢木。

封曉彤在垃圾堆中撿到張椅子,它的價值因此延長下去。

廢木再造 跟垃圾車鬥快

放眼望去,田廈路一帶都是兩三層高的村屋;矮小的樓房間夾雜着機器廠、五金廢料廠或地盤。每走一段路總會有一堆竹枝、碎磚、床褥混合沙泥棄置在路邊,佔據行人路。除建築廢料,路旁還可找到折斷的盆景、工作箱,還有一堆難以辨別的垃圾。

途人對旁邊的垃圾不屑一顧;反之封曉彤會將單車擱在一旁,走到垃圾堆旁掃視一番。她一邊凝視卡板,一邊笑說:「途人見到我喺度望,會好奇咁望住我,應該心諗:『佢望住堆垃圾做乜』。」她主要的目標是廢木,但看見有趣的東西會用腳翻一翻,彎下腰端詳一會。她說廢木太易執,所以不是靚就要,「因為空間有限,要睇木紋、松眼,因應想造的家具來執。」

封曉彤在垃圾堆中看到一張木椅,毫不猶豫地踩上爛膠袋,在一堆廢膠之間徒手拿起椅子。「只是隻腳鬆掉了,其他刷一刷便可以用。我剛好想要一張椅。」她瞇着眼笑說,神情像小孩得到玩具一樣。當封曉彤繼續張望有何「寶物」時,有輛垃圾車駛到旁邊的垃圾收集站,司機伸出頭來,看着封曉彤的木椅說:「垃圾嚟㗎喎,執嚟做咩呀你?」「仲好新淨啊!」她答。司機不以為意。接着,身後發出「轟隆轟隆」聲響,原來車上的夾子開始伸進垃圾堆中,碰到什麼便抓什麼,不分大小,不分材質。

那些膠椅、木板、發泡膠板被鐵夾子擠壓得面目模糊;膠袋初時還有幸在夾子間逃脫,最後都無一倖免。不消5分鐘,垃圾堆只剩下揚起的塵埃。「我原本還睇中那幾塊木,好似仲幾靚。」她看着原本可以重用的物件被清掃一空,苦笑着說:「原來還要跟垃圾車鬥快啊,我之前都未試過。」

這張破舊的椅子在旁人眼中或許是垃圾,但封曉彤卻看到它有用之處。

不忍有生命的東西被遺棄

封曉彤對木頭情有獨鍾。她覺得大自然眾多素材當中,木材與生活的關係最密切。自昌哥教她用卡板做書架後,便對木工上了癮。「我們找不到兩塊木有相同的脈絡。好似松木紋、松眼,每塊木的線條都不同,這些地方好人性化。所以我是硬頸,不甘心明明有用、有生命的東西被人遺棄。」

封曉彤憶述,第一次整書架時,先將卡板拆釘,然後鋸成合適的長度,再用火槍燒成深褐色。她解釋這是來自日本「燒杉板」的方法——日本早年樹木少,木材質地欠佳。當地居民發現木材經火燒後,有防潮、防蟲的功效。

她說現在市面上的家具大多用夾板、蔗渣板或合成板,這些表面上都噴了很多防火、防潮的塗層。「呢啲木我唔會要啦,燒完之後怕中毒啊。」她笑說。除了不能燒,封曉彤主要覺得這些所謂的「木材」,已經缺乏木原有的特質。「合成板撈了很多石油副產品,塊塊都好似一樣咁,這變相就失去思考的過程。因為我會考慮木的紋理,用合成板就冇咗意義了。」

「無能力減廢」只因港人太多藉口

與封曉彤走了大約半個鐘,她撿到了一張木椅外,還在數個膠桶內,發現很多斷掉的樹枝。「這是黃皮樹來的。」昌哥說,然後叫她拿起來聞一聞。她嗅了兩三下,在上面比劃着,然後說:「這樣鋸的話可以做個鈎,加口釘便可以掛牆用了。」她住在天水圍的私人屋苑,定期會有人修葺樓下公園的樹木,鋸下來的樹枝送到垃圾房之後,很快便會運往堆填區。封曉彤感嘆:「喺私人屋苑好多時想執都冇得執。」

根據2014年《固體廢物監察報告》,香港每日平均有346公噸廢棄木材,園林廢物則有111公噸,當中只有0.3%木材可出口回收。她對每件撿回來的木材都如獲至寶,但面對如此龐大的棄置數量,她帶點無奈說:「係有無力感嘅。」話音未落,她突然扯高聲調道:「但唔可以咁,明知唔啱都仲去做,咁樣係冇良心。香港人好多時唔係做唔到,而係太多藉口。」

自從封曉彤在大學課堂裏,得知工廠產業鏈背後,隱藏大量勞工剝削的問題,便開始思考如何減少消費,怎樣改善生活習慣。「踩單車、帶水樽出街、少買新衫都是一個方法。」

封曉彤頓了一頓,續說:「但就難以影響身邊的人,所以木工是一種體現,將廢木改造成其他物品後,朋友看到都會好奇,甚至想學。」封曉彤現時會不定期開班,教授用廢木做不同物品。

燒木治癒心靈

封曉彤形容自己很文靜,小時候喜歡彈琴、看書,沒有想過現在會拿起工具鋸木。「我覺得都幾amazing(神奇),但這些應該與天分無關,每個人應該要相信自己做得到。」

這天封曉彤來到昌哥家中的天台,打算用舊紅酒箱及木板造一張書桌。她翻開筆記,攝影師正準備影設計圖時,她尷尬地叫嚷:「唔好影啦﹗好『雞』(粗疏)㗎。」原來設計圖只是用原子筆簡單繪畫的幾條線條。但不消數秒,她的態度軟化,語氣平和地說:「咁都好嘅,畀人知道其實唔難。」

記者好奇,紅酒箱如何做書桌呢?封曉彤先逐個錘平木箱邊旁的鐵釘,然後將兩個紅酒箱疊上疊下,量度合適的高度。她決定把紅酒箱左右各放兩個,再在上面放一塊松木板。此時封曉彤拿了一張木椅,在「書桌」前試位。「都幾啱喎﹗」她興奮地說,然後將手放在「桌面」,模擬按滑鼠的姿勢。

封曉彤用火槍在松木板表面燒,當火槍在木板輕輕一掃,木板頓時由茶白色變成淺褐色。火燄順着木紋走,當觸碰到松眼,會形成螺旋形的火光,一瞬即逝。看着木紋的顏色愈變愈深,記者禁不住說:「真的很治癒。」她緩緩吐出一句:「最沮喪那段時間,就是木工帶給我正面的能量。」

封曉彤畢業後在大型社福機構工作,她明言有種「雞蛋撞石牆」的心態,希望挑戰官僚的制度。可是,故事的發展未能如願。「那時候做到有點鬱悶,但當接觸到燒杉板的時候,立刻覺得好吸引。」

她頓了半晌,續說:「塊木原本又殘又披口,又霉,但係一燒,全部缺點即刻冇晒。其實廢嘅嘢都有用,唔好成日都話人廢青。我有很多朋友喺唔同位置上,都搵到自己嘅價值。他們只係有不同想法,不跟從主流那條路走而已。」

這天封曉彤用舊紅酒箱製成新書桌,她為此更準備了一幅設計圖。

Upcycling不是藝術或設計人的專利

封曉彤視執廢木、做木工是思考減廢生活的過程,但坊間不少品牌,則標榜以Upcycling的方法製造。她不願評論,只是吃吃笑說:「其實可以諗吓自己整唔整到嘅,哈哈。最好玩是觀察別人怎樣做然後自己再做。」她認為無論品牌大小,有心做Upcycling都值得鼓勵;然而,她接着說:「買之前還是想清楚值唔值得吧。」

與其他Upcyling產品相比,她的木工家具是反思生活的記錄,外觀並非着眼點。可是,她曾被任職設計師的朋友批評,家具不合比例。她語速突然變快,氣憤地說:「用他們的語言來說,即是不夠『fine』。Upcycling不是讀Art(藝術),讀設計才有資格做,而是每個人都應該去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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