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續發展工作?80後遺體防腐師唔怕撞鬼:時運低就搵朋友傾偈
死亡,恐怖、神秘。36歲的伍桂麟(Pasu),由平面設計師變為遺體防腐師,十多年來從殯儀館走到解剖室,防腐、修復過上千個遺體,一直觸碰死亡。
死亡,永別之痛無以名狀,像一團看不穿的黑,但經過轉化,停頓的生命得以延續,再顯美麗。Pasu就是當中的推手,自2011年積極推動「無言老師」遺體捐贈計劃,近年又搞生死教育,破除「大吉利市」的禁忌,讓死亡照見生存、萌展生機。
長假後,中大醫學生回到解剖課,繼續從「無言老師」身上學習人體結構。「無言,是無言身教,我們看待遺體是一個老師,雖然他沒有氣息,說不了話,但捐贈者是有奉獻自己的理念,值得同學敬重。」打理人體解剖室的Pasu說。
「以前學生習慣上完課拍拍屁股走人,好似小朋友食完飯便走掉,由技術人員執手尾,當遺體是工具。」現在學生會自己執拾,再由技術人員整理。Pasu本身是個遺體防腐師,2010年加入中大醫學院,翌年向院方建議推行「無言老師」遺體捐贈計劃,一來解決遺體不足的問題,二來讓學生學習感恩及尊重生命。此後,醫學生上第一堂解剖課,全體會先默哀,待期末最後一堂,Pasu會派小卡給大家寫下對無言老師的謝意,隨棺火化。
遺體防腐 一份可持續發展的工作
學生復課前,解剖室20多張手術枱上,已靜靜地放着一個個長長的膠袋,裏面是無言老師,每個袋都有小牌寫了姓名、性別、年齡和死因。Pasu說,給學生解剖用的遺體,用藥水做了防腐後,可以一直擺放在攝氏20度的解剖室手術枱上至學期尾。
每次,他收到捐贈的遺體,首先進行清潔、清毒,再根據用途去處理。如做標本,就選取需要的部位,抽走水份和脂肪,再灌膠定型塑化處理;另外幫外科醫生尋找合適的遺體進行手術練習,只急凍不防腐;無言老師,能協助發展及改良手術技術,提高在病人身上的成功率和安全性。
Pasu讀設計出身,畢業後從事平面及廣告設計,自由接工作,收入極不穩定。廿三四歲時,在從事殯儀的親人介紹下,他開始到殯儀館兼職遺體防腐,邊做邊學。「後生仔無心理包袱,試過不適合可以不做呀。」他指出,入行那年有3萬多人辭世,現在是4萬多人一年,遺體防腐是一份「可持續發展」的工作。
一般亡者兩星期左右做儀式不用防腐,但有的要等齊親人或擇日,拖上三四個星期甚至更長時間就有需要了;他說最難的是當時額外做「修復工作」:幫意外身亡者如墮樓、撞車的「執好個樣」,「例如(肢體)爛晒、散晒要縫合,頭骨下陷要砌回原狀,讓家屬看時唔好咁心悒」。
專業操守:遺體狀況絕口不提
初時處理遺體,Pasu坦言會手震,因為不熟練,而且「人是求生的,一定驚。」不過,事前的心理準備很能幫到他:入行前已聽行內親人講過;且他從小就常流鼻血,變得不怕血;加上基督信仰對他也有少少幫助。「事實上,做時沒想像中恐怖,你是去服務他,令他家人見到他好好地,這是有意義的。」他又補充,自己讀設計可以將「好核突的」視覺元素轉化,「我學過特技化妝,見過假的可以好真;在遺體上真的,也可以變假。」
處理遺體可有禁忌?「做防腐前,家屬要求點香,不行,因為影響工作;但幫手放串手鏈在先人身邊,無問題。人家破地獄,我信基督,但會尊重,坐在旁邊看。」他提出與其講禁忌,不如講專業操守:例如不會公開說在處理的遺體是誰,名人、有錢人怎樣死、死狀如何,都絕口不提。
至於日常生活,他說新一代沒什麼,一樣去拜年、食飯會友。雖然他常常觸碰遺體,當年初戀女友讀心理學和哀傷輔導,一點也不介意,拍拖兩年後成了伍太,至今彼此仍有共通的話題。
撞鬼又如何? 就要接觸多些人
七八年前,他仍是殯儀業界的一員,想過像外國一樣發展環保殯儀,但研究過後發覺整個行業非常保守,當時政府也不鼓勵。意興闌珊之下,碰巧中大醫學院請人,他抱着「一試無妨」的心態,加入了解剖實驗室。當時做人體標本是新嘗試,後來中大醫學院助理院長陳新安教授接受他「無言老師」計劃的建議,他愈做愈好,今天已是實驗室的主管。
從事遺體防腐超過十年,他說要撞鬼不無機會,卻沒談任何細節,「撞到又如何呢?我的心態是建立出來的:他有他的世界,你有你的忙碌。你不理他,主場在你,他是路過;如果跟他溝通,那主場轉了在他,你就要依他的遊戲規則。你以為你時運低,但有得揀的,不扯上關係,時間便會過。」撞鬼驚魂,Pasu道來是心理博奕。
他又打譬喻:非洲獅子永遠不會攻擊牛群,只會攻擊離群、瘦弱那一些,「時運低,即是那段時間離群了,情緒低落。」問他「時運低」如何自處,祈禱嗎?他淡淡笑說很少祈禱,「去接觸多些人吧,適當時候找深交的朋友傾偈;而且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意義,可以轉化為動力。」
曾為墜樓好友修復遺體 推廣生死教育
近年,Pasu積極籌辦推廣生死教育活動,兩年前又和太太開設「生死教育」Facebook專頁,堅持每天出帖,分享與生存意義、宗教生死觀、寧養/紓緩服務、哀傷輔導、殯儀等等相關資訊和社會議題,「將生死議題恒常化,生活化以及更貼地表現出來,能減低大眾對死亡的忌諱。」
想不到,他接觸生死教育,「是由一個悲劇轉化而來的動力」:就在他廿五六歲那年,一個同齡好友墜樓離世,他只能做的,是親手為對方「修復」遺體。
「那時大家出來工作,面對工作壓力、價值觀的衝擊,最後他壓垮了……後來回看,他當時應有情緒病。」整個訪談,Pasu一直保持微笑,語調由始至終平靜而輕柔,但當憶述此事時,他別過臉去。
好友亡故,他開始讀輔導、哲學,又去醫院做義工,參加情緒互助小組,繼而修讀生死教育。每當聽到學生自殺,他尤為心痛;去年中大醫學生輕生,他即發起小白花行動,助同學寄託哀思。
從殯儀館走到解剖室,處理過的一個個遺體也是Pasu的無言老師,帶給他更深的體會:「人一出世,沒帶來什麼;死的一刻,沒帶走什麼;有的只是留給身邊人以及這個世界。」他說,失去,應可換來一點點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