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裕民坊│57年燦記書報社最後一夜 檔主:唔係執笠,係結業!

撰文:黃桂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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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6日晚上,觀塘裕民坊的燦記書報社檔主賴錦華(賴生)及兒子阿勇與近十名街坊聚在士多內,開了一支紅酒、剖了一隻龍蝦,還買了鴨舌、燒肉,在寒風中辦了一個熱鬧的「告別派對」。這是燦記的最後一夜。
「你識得catch the ride,咪可以踩着浪潮一直去;你被捲入浪底,就只能慢慢消失。」賴生這樣說。燦記在裕民坊屹立了57年,曾一度站在浪尖上,最終「重建」的巨浪翻過來,這檔24小時營業的書報社終要關燈、落閘。留守一年,賴生稱背後原因來自「程序不公義」,他強調報檔不是執笠,是結業,更堅持由市建局職員拉下這道閘。
攝影:黃舒慧

不少市民趁燦記結業前最後一日前來光顧,順道與賴生說聲再見。賴生看著來來去去的熟客們說:「(對於結業)好似有啲期待,又有啲唔捨得,唔係唔捨得啲嘢,係唔捨得啲人。」(黃舒慧攝)
唔係執笠,係結業!我哋係唔會執笠嘅!
賴生

燦記書報社是賴生的父母於1963年創辦的,57年來儲了一群熟客。在告別派對翌日的是燦記最後營業日,很多舊客走來跟賴生說再見,有人一下子買了多包香煙,「附近只有這裏可以買手捲煙」,光顧了燦記3年的Charles說。

63歲的賴生站在報檔指揮兒子們執拾貨品:飲品5元一支賣出去、玩具放在店舖旁的箱子捐給慈善團體、賣不出去的漫畫先儲起……有不知就裏的市民走過來問:「報檔要執笠喇?」賴生大聲回他:「唔係執笠,係結業!我哋係唔會執笠嘅!」他是要強調報檔並非因為生意差而倒閉,只是重建的大浪捲過來才無法倖免,否則他還要繼續做下去。

賴生二十多歲從加拿大畢業回香港,當時父母已經經營燦記,他見父母年事已高,便決定出來幫手,怎料一幫就是四十年。(黃舒慧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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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浪潮 年中無休24小時開檔

本港的報檔一間接一間倒閉,燦記為何能夠堅持至今?賴生說:「你識得catch the ride,咪可以踩着浪潮一直去;你被捲入浪底,就只能慢慢消失。」潮流一波一波湧到,他看到客戶的需求便嘗試轉營,結果就在浪裏翻滾了逾半世紀。

賴生憶述報檔初期並非24小時營業,直至他於七十年代到報檔幫忙,看到裕民坊到凌晨3、4時仍有很多人,便向媽媽提出:「不如報檔轉做24小時?」當年有此想法,全因他看到社會需求,「因為七十年代尾八十年代頭的香港,就是一個24小時的社會,當時行三班制,社會全天候運作,凌晨3、4點,有人收工,亦有人開工」。

當呢度(燦記)都熄咗燈,呢度(裕民坊)就會好黑、好靜,唔會再有人刻意行過嚟。 
賴生
燦記自七十年代開始已經24小時營業,白茫茫的燈光鮮少熄滅,「當呢度(燦記)都熄咗燈,呢度(裕民坊)就會好黑、好靜。」賴生說。(黃舒慧攝)
正如40年前,賴生不想父母獨自撐起這報紙檔一樣,8年前,賴生的大兒子阿勇也來報紙檔幫忙。「以前一放學就來幫忙,覺得自己犧牲了許多,朋友、自由⋯⋯但說不想後悔,這裏需要我,難道我可以不來嗎?」阿勇戴着口罩如是說。(黃舒慧攝)
當大家都未賣《男兒當入樽》時,我哋已經開始賣緊台灣版,當時好多人專登慕名嚟搵。 
賴生
燦記不只賣報紙、雜誌,也賣漫畫、香菸、玩具及雨傘。訪問這天剛好下了一場冷雨,不少沒帶傘的狼狽市民經過燦記,便順手買了一把傘,盛惠38元。(黃舒慧攝)

從賣報紙雜誌到香煙玩具 適者生存

賴生初到報檔幫忙時,檔裏只賣報紙及雜誌,後來貨架上慢慢出現了香煙、零食、漫畫、玩具,「社會就係適者生存,你想適應到個環境,咁就要去了解社會需要啲咩」。賴生一邊把手上的香煙遞給顧客,一邊說。他記得以往有一段時間流行玩具,後來大家都轉玩電動遊戲,貨架上的玩具便封了塵;再稍後,社會上突然刮起一股復古風,大家又愛玩玩具了,檔報貨架上的貨物跟着潮流轉了又轉。

八十年代初期,燦記更曾一度站在浪尖上,引領浪潮的推進,賴生看着貨架上的日本漫畫書說:「當大家都未賣《男兒當入樽》時,我哋已經開始賣緊台灣版,當時好多人專登慕名嚟搵。」除了日本漫畫,還有一些台灣小說、日本小說、政治評論、電腦書等,都是他帶頭賣起的。

賴生記得,當日本漫畫仍未風行時,他已經開始賣,「當大家都未賣《男兒當入樽》時,我哋已經開始賣緊台灣版,當時好多人專登慕名嚟搵。」(黃舒慧攝)
賴生說,報紙檔最鼎盛的時期,是1973年,馬會初初開始可以場外投注時,「那時每有跑馬的日子,這裏便聚滿了人。」距離燦記不足五十米外,便有一間馬會,報紙檔的馬經也常常售馨。(黃舒慧攝)
我當然唔會拉閘,一定要佢哋(市建局)拉。我拉就係我自己休息,佢拉就係佢逼我走。 
賴生

為了滿足這條「不夜街」客戶的需要,報檔就全天候運作起來,這數十年來,燦記就這樣在裕民坊的黑夜亮起檔口的燈。賴生接手報檔後,與老婆子女一同打理,他由中午12時做到凌晨1時,太太則從凌晨12時工作至下午1時,2名兒子分別在早上及下午各幫忙數小時,一家四口維持着報檔的營運。

重建把報檔捲入浪底

在海洋裏翻滾了數十年,直至「重建」的巨浪翻過來,就把報檔捲進浪底裏,迎來終結一刻。2月17日晚上7時,比原定時間晚了2個小時,市區重建局職員在賴生的見證下,拉手往燦記那道近10年沒落下、皺褶及縫隙都夾滿灰塵的鐵閘,用力一拉,由別人為報檔落閘。「當呢度(燦記)都熄咗燈,呢度(裕民坊)就會好黑、好靜,唔會再有人刻意行過嚟」,一束灰銀鬍鬚長及喉核的賴生說。

賴生的長子阿勇幫忙8年以來,未見過報檔落閘的模樣,「(強颱風)天鴿、山竹都照常營業,聽說上次落閘,是很多年前媽媽做手術的時候」。這天是他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見到燦記落閘。

記者問賴生:「為甚麼不是你拉鐵閘?」賴生馬上擺擺手:「我當然唔會拉閘,一定要佢哋(市建局)拉。我拉就係我自己休息,佢拉就係佢逼我走。」

2月17日晚上7時,市建局職員前來收舖,有市民叫賴生拉閘,賴生抗拒:「我唔拉,要拉佢哋自己拉。」最後由保安員拉下鋪滿灰塵的紅色鐵閘。(黃桂桂攝)

走了20年的重建 「拖得太長喇」

1998年,市建局前身土地發展公司提出「觀塘市中心重建計劃」,地盤面積超過50萬平方呎,影響約1,653個業權及約3,139人。市建局於2007年3月啟動項目的法定規劃程序。項目分5階段發展,燦記所處的裕華大廈與國泰大樓及裕民大廈為第4及5期,其發展規劃於2018年2月9日方獲城規會批准。

賴生從聽說重建到確定重建,花了20年時間,「拖得太長喇……由九十年代到千禧年代,再到𠵱家,乜(期待)都冇晒,慢慢麻木咗。初期政府話會咁樣咁樣發展,會有期待感,後來見到個發展爛成咁,就只係想快啲了斷咗佢,已經唔想再睇,唔會再有期望。」賴生看着對面高入天際的凱匯說。

燦記對面的凱匯是由市建局和「信和置業」、「華人置業」合作發展的住宅項目,屬重建計劃第二及三期的發展項目,樓高55層,是裕民坊一帶大廈的數倍。(黃舒慧攝)

留守一年 為爭取「程序公義」

後來,市建局拋出1億元的搬遷方案,逾85%的住戶及商戶接受,並於2019年2月28日遷離裕民坊,而賴生卻留了下來,因他覺得自己受到不平等對待。原來燦記可分為兩部分:面向裕民坊的報紙檔持小販牌照;面向內巷的士多持商業登記。本來應分開處理賠贘,但市建局在處理其個案時,將兩個舖位均視作內巷處理,導致賠贘金額少了一半。賴生提到市建局在處理裕民坊商戶搬遷時,有與他一樣舖位牽涉兩個牌照的商戶能夠分開賠償。他慍言:「有人話我貪錢,但其實我只係要求程序公義。」

市建局回覆指,燦記已接納市建局提出的搬遷方案,並於今年2月中將構築物的空置管有權交給市建局。最終雙方達成的共識,是就燦記持有食環署固定攤位小販牌照的部分,其搬遷建議以持牌小販準則計算;在私人土地上的違例構築物部分,則以非持牌小販的違例構築物自用經營者準則計算。

2019年2月28日,逾85%的裕民坊商戶及住戶遷出,裕華大廈、國泰大樓及裕民大廈入黑後,窗戶內再沒有燈光。(黃舒慧攝)

留守裕民坊這一年間,賴生終爭取到「公義」,並決定在2月17日為燦記畫上句號,「內心百味交雜,有期待,也有不捨。期待可以打開人生新一頁,但捨不得這裏的人」。看着眼前來來去去的顧客,他本來打算2月16日晚在報檔舉辦一場過百人的「告別派對」,但一場疫症打破了他的計劃,最終只有十餘人一起喝喝酒、吃吃龍蝦、說說燦記57年的故事。

走入商場 還是報紙檔嗎?

燦記還會捲土重來嗎?賴生聳一聳肩,答案是未知。根據市建局提供的搬遷安排,賴生可以選擇把店舖遷往未來位於第2、3期發展區、由食環署管轄的新商場內的永久小販市集。若賴生接受「遷置安排」,則店舖能以優惠租金在新商場內繼續經營,為期3年;若賴生不接受「遷置安排」,則能獲得全數的「遷置津貼」。賴生稱一切還是要看新商場落成後的情況,「但報紙檔就是要在街邊、方便市民,如果入商場,就會失去咗報紙檔的味道」。

現時裕民坊內還有果汁店、鐘錶維修工匠及鞋匠仍未離開,但燦記關燈後,這天深夜,裕民坊終沒入一片漆黑之中。

但報紙檔就是要在街邊,方便市民,如果入商場,就會失去咗報紙檔的味道。
賴生
燦記的招牌藏在面向內巷的橫樑上,鋪滿灰塵,不留心找都找不着。(黃舒慧攝)

食環署回覆《香港01》查詢指,截至今年1月31日,全港有366名持牌固定攤位(報紙)小販,當中觀塘有28名。又表示鑑於街頭販賣活動會導致阻塞問題,加上近年售賣報刊雜誌零售點增加,以及有電子媒體的出現,故食環署自2000年成立以來均未有重新簽發固定攤位(報紙)小販牌照。因此,路邊的報紙小販,少了一檔就是一檔。

2月16日晚上8時左右,近十名賴生的朋友買了龍蝦、燒肉,在寒風中,與賴生開了一場熱鬧的告別派對。(黃舒慧攝)
阿勇記得,燦記的三道鐵閘已有近十年未有拉下。這天收拾完畢,他們想拉下鐵閘時,花了點力氣,後來才發現,鐵閘的縫隙裏夾着一團團深灰色的塵埃。圖片是燦記關燈前最後的樣子。(黃桂桂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