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反思・50後】經歷六七暴動 退休長者用生果金為青年人送水
反對修訂逃犯條例發酵近一個月。在反送中風眼裡,有滿鬢斑白的老人們頂著頭盔,或與學生走在前線築防線,或用盡生果金為學生送水。本該六十而耳順的他們,如今冒著餘生坐牢風險,成為政權眼中的「暴徒」,投身未知的政治風暴裡。他們又是如何嗅著催淚煙度過漫長的六月?
調景嶺唸書、歷六七的基層長者
持續近一個月的反送中風波,基層長者老陳(化名)自6月9日便一直參與運動。當6月12日150枚催淚彈如火球墜落金鐘一帶,67歲的老陳置身在夏愨道濃煙一隅。「嘩,隻煙真係好難受,正面食正真係唔知點。」自此每逢年輕人再有任何行動,他每每戴著口罩陪年青人直至深夜。他笑言,「我都唔知點解留到咁夜,好似唔想走咁」。
用盡生果金雙糧為青年人送水
67歲的長者老陳,總是默默在現場支援學生的後勤。從響應大清早的示威行動,到現場派頭盔、口罩等物資,他說自己並不獨特,「我見同邨有兩個街坊都係日日落嚟」。身為基層長者,老陳能付出的資源不多。然而,上月港府向長者派發生果金雙糧,他更把額外的2,000多元收入當成支持學生的基金,換成25箱清水送到金鐘。「我退咗休,冇收入,我幫唔到佢哋乜嘢」,他說得淡然。
他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五、六十年代,左右兩派勢力在港分社庭抗禮。老陳在插滿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石峽尾唸天台小學,後轉到調景嶺國民黨學校讀小書。「自由」、「民主」,他說都是國民黨學校教他的。
親歷六七 拒絕承認612為暴動
15歲時,他在港親歷六七暴動,因此對612衝突被定性「暴動」尤其氣憤。六七暴動那年,少年陳伯在北角任五金學徒。「個時就真係暴動,到處放炸彈,死咗50幾人。我哋今次咁樣,乜嘢都冇就叫暴動?」
當時,不少左派工會以至新華社藏於北角中資大廈,如僑冠、新都城大廈等,北角被視作左派「軍火庫」。他曾看盡滿街寫上同胞勿近的「土製菠蘿」,無辜姊弟被炸死。故他一直認為612金鐘衝突是地區衝突,「你六七年暴動個時全港戒嚴,個50幾人𠵱家都沉冤未雪。」
多年來,老陳不時支持民主小行動。從一個人抱著一箱水派予學生,為當區泛民議員派就反傳單,他認為,「學生係爭取自己嘅未來」。然而,隨年紀增長,過去一個月密集式來往抗爭現場,他身體亦見疲憊,但他指,學生比他更累,付出的代價更大。支持學生成為他繼續堅持的原因。
逃港紅衛兵 放下屠刀 立地抗爭
上月21日,數千名示威者包圍警察總部。當人群從四方八面找來鐵馬築起防線,卻混著一名銀髮班駁的老人,黃伯(化名)。他戴上頭盔,穿上勞工手套,旁人以為他是地盤工人,但他卻是把鐵馬紮成防線的示威者。
「我係新中國出世,做過紅衛兵。」67歲的黃伯一邊說,一邊扶正N95口罩。那是年輕人著他戴的防具。反修例運動裡前線有不少18、19歲香港青年,黃伯說19歲是他經歷解放軍爸爸被下放,逃往香港的年紀。
父為抗日輟學投紅軍 文革終掉官
黃伯父親原是在港唸英文書院的馬來西亞華僑。後因抗日戰爭,黃伯父親遂毅然輟學,奔回中國從軍,從抗日小鬼隊到成為解放軍軍人,一步步隨共軍「解放」廣西、西藏,忠誠軍人卻不敵文革,「佢前半生為共產黨仆心仆命,最後都要解除職務」。
紅衛兵死心逃港 學會爭取自己權益
其後,父親縱然獲平反復官,但黃伯卻對政權死心,決心逃離新中國,偷渡來港,「我同老豆係完全相反」。19歲的他拿著小學學歷,以勞力換取新生活。他先後從事五金、務農,終因安定為成為市政局下的宰牛者。然而,鐵飯碗不敵時代變遷,1999年政府殺公營屠場,黃伯成為勞方代表之一與政府協商。宰牛夫下午三時收市,下班就與工友趕往港九新界與政府部門開會商討出路。縱然抗爭無果,但香港終歸是教曉他爭取權益、安身立命的家。
為逃避共產黨而來 不欲下一代「送中」
黃伯認為自己一直盡自己所能。自反修例以來,67歲的黃伯卻選擇頂頭盔、戴眼罩與年輕示威者共同進退。6月12日,黃伯更曾為救走被警方直噴胡椒噴霧的前線記者、示威者而受傷。多日過去,他仍說得激動,「特登瞄準你嚟射你,我唔係話偏幫邊個,你始終有槍,點都有著數㗎嘛」。對於不時有長者指罵年輕人「漢奸」、「垃圾」,黃伯質疑對方並無親身經歷過「中國」。他指,「我知道生於中國,逃走又因為中國,如果香港變成中國咁,好多人條氣都唔順 」。
他不忍香港變色,既為一啖氣,亦為了下一代。黃伯兒子是本地精英大學的尖子,「佢去過外國讀書,覺得香港沒前境,成日都話想移民」,他認為兒子心底都明白是非黑白。倒是太太一直擔心丈夫衝得太前,影響下一代;但黃伯堅持到場支持學生,為的同樣是下一代。「我都退咗休,怕咩啫」,他說,他逃避共產黨而來,不想把下一代香港交到共產黨手上。
7月1日下午,示威者衝擊立法會時,人群裡亦有數名長者。有年輕人欲以生理鹽水沖洗老人炙紅的皮膚,頂著頭盔的老人緩緩拒絕,又混進另一道人群裡。他像老陳,也像黃伯,在反修例示威的前線裡,口罩背後還有垂老的白頭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