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生活紀錄】一對被逼遷的「臨時夫妻」 一個回不去的家鄉
有一部中國紀錄片,早前入圍阿姆斯特丹電影節。這個電影節是紀錄片界的奧斯卡。
片子叫《二十四號大街》,主角是60歲的農民工老蘇。他和女朋友生活在杭州24號大街上的棚戶區,但因為拆遷,他們很快被驅逐,當他們搬去城市更加邊緣的地帶,卻又再一次被驅趕。於是,老蘇決定回到貴州的農村老家,卻發現他已經回不去了……
文:小喬(一条)
青年導演潘志琪跟隨着老蘇,拍攝了7年。潘志琪說,他很喜歡村上春樹談創作的那句話:「在高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像老蘇這樣的人,就是這個社會的雞蛋。
2010年,潘志琪搬到了這裏的一個新社區。他發現家附近有一條熱鬧的棚戶區,居住着來自全國各地的農民工、小商販。這些人普遍租不起房,就在工地附近搭了個臨時的棚。
潘志琪也對棚戶區的生活充滿了好奇,於是他拿着自己的攝影機開始記錄,跟着這些人一起經歷了拆遷、搬去新家、回到家鄉……
雖然貧窮,生活卻不乏味
他一拍就是七年,總共累積了三四百個小時的素材,最終拍成了一部紀錄片——《二十四號大街》。這部紀錄片入圍了2017年阿姆斯特丹電影節(IDFA)長片競賽單元,也是唯一入圍的中國作品。可能有些人對這個電影節還比較陌生,它相當於紀錄片界的奧斯卡。所以能夠入圍,相當厲害了。
比起跌宕起伏的劇情片,《二十四號大街》裏小人物的真實故事更加讓人動容。潘志琪說,他在24號大街上看到了中國小老百姓的創造力。這也是最初吸引他拍攝的原因。這裏原本沒有街,聚集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一條街。他們在這裏賣鞋、理髮、開診所、開餐館……棚戶區的生活條件自然不好,下雨的時候,不僅街道又髒又亂,臨時搭的房頂也會漏雨。
雖然貧窮,生活卻不乏味。他們善於就地取材,把工地上廢棄的木板拿走,做成桌子、椅子、床。過年的時候,小賣部老闆直接用工地的水泥把視窗封住,寫上「春節回家」。
下圖是老劉一家。他和妻子在棚戶區開了一個小賣部。
老劉家有三個女兒。潘志琪很費解為什麼要生這麼多小孩。後來他跟着老劉回家鄉才知道,原來在他們老家有一個風俗——如果家裏沒有男孩兒,死了之後是進不了祖墳的。潘志琪常常被這樣的小細節打動。他們來自農村,在城市漂泊,不斷被驅逐,卻又在夾縫中生存……
潘志琪原本只是想記錄一條街道的群像,偶然間卻被一個人的故事吸引。這人叫老蘇,也是《二十四號大街》的主角。老蘇今年60歲了,來自貴州安順。他在24號大街上開了個小飯館。
用消防水來泡澡的老蘇
片子裏,他常常茫然地站在街道上,伴隨着工地上轟隆隆的機器聲,不停地抽着煙,顯得蒼涼又渺小。他去過很多地方,東北、新疆、雲南,幾乎全國所有的大城市都待過。哪裏能淘金,他就會去哪裏。他做過包工頭、建築工人,也開過餐廳。
老蘇曾經還是一個小學代課老師,閑下來的時候愛看看報紙,算是比較有文化。所以,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農民工。閒暇之餘,他喜歡帶着自己的紅色澡盆,躺在路邊,用消防水來泡澡。老蘇說,這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
他的感情經歷也頗「傳奇」。他在老家是包辦婚姻,和自己的妻子是沒有感情的。為了逃離這場婚姻,他開始背井離鄉,在城市闖蕩,遇到了一個同鄉的女人,叫琴。他們兩人相依為命,顛沛流離,在城市一起漂泊了三十多年。
2011年7月,24號大街的棚戶區面臨拆遷。因為這裏即將開發新的社區,據說還會建造五星級酒店。聽說這個消息之後,所有人都挺沮喪,但也只能默默接受,準備搬走。老蘇是唯一一個站出來抗爭的。他特別在意自己的生存權利。他覺得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公民,難道在這裏借用一下土地,搭個棚不行嗎?
被驅趕的前一天,他和棚戶區的其他鄰居一邊喝酒,一邊爭吵。鄰居說:「你在這裏開小飯館也沒有營業執照,執法大隊要你滾蛋,你就得滾蛋。」老蘇說:「這到底是執法還是違法?我是這個國家的公民,又不是難民。」他想不通,自己當初為建造這片社區出了力,為什麼說趕走就趕走?然而,依然沒有人站在老蘇這邊和他一起抗爭。老蘇居住的棚戶區是違章建築,必然會被清理掉。
始終無法融入城市的棚戶
畫面中的挖掘機像巨型怪獸,瞬間把棚戶區夷為平地,老蘇和他的鄰居們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蕩然無存。他們的命運就是,從一個棚戶區搬去另一個棚戶區,然後,再度被驅趕。他們不斷遷移到城市的邊緣,像一株生存能力極強的野草,無論被趕到哪裏,都能頑強地活下去。這些人從農村來到城市,住在棚戶區、城鄉結合部、城中村,卻始終無法真正融入城市。
2014年,老蘇告訴潘志琪,他想要回到貴州老家。老蘇沒想到的是,家鄉也在修公路、修高鐵,同樣要面臨拆遷。城市化已經從大城市轉移到了偏遠的山區。而且,由於常年漂泊在外,他對土地已經感到陌生,無法回家種地了。他失去了基本的謀生技能。同時,他也無法面對自己的原配妻子以及女兒。家鄉早就不屬於他了。
他陷入茫然。如同千千千萬個農民工,他們的尷尬在於,在城裏無法立足,又回不到故土。正如影片的一段介紹所說:「曾經在推動着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這樣一個群體,到一定時候,他們已經跟不上發展的節奏,被這個時代甩出去了。」
影片的末尾,老蘇最終還是回到了城市。當他再次來到24號大街,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已經高樓林立、面目全非。有人說,拍紀錄片的人都是善良的人,他們關注着最不起眼的人,為他們發聲。潘志琪說,他很喜歡村上春樹談創作的那句話:「以卵擊石,在高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像老蘇這樣的一群人,他們就是屬於這個社會的雞蛋。他們很少有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而《二十四號大街》這樣的作品,照亮了他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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