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精神隊.上】康復者×家屬×醫生 前DJ帶隊挑戰毅行者
「這個病讓我失去了很多時光。」精神病康復者Jacky仔說。
他發病時只有14歲,這理應是最青春叛逆、無憂無慮的歲月,但他花了近十年時間,才跨過精神病帶來的折磨,在23歲這年生活才重回正軌。
今年26歲的他,與康復者朋友Raymond、康復者家屬許耀斌及精神科醫生黃宗顯(Willy)組成「獅子山精神隊」,挑戰11月舉行的毅行者,盼望跨越高低起伏的山嶺,擺脫世人加諸於精神病患者的標籤。
每年毅行者都吸引不少熱愛自然、懷有目標的人參加。這個100公里的賽事,規定參賽隊伍必須在48小時內走完全條麥理浩徑。路線以西貢北潭涌為起點,沿途經過萬宜水庫、東壩、西灣山、赤徑、北潭凹、雞公山、馬鞍山、大老山、畢架山、金山、城門水塘、針山、草山、大帽山、大棠,終點站為屯門。由於路途漫長曲折,需拐過不少大山大嶺才能抵達終點,考驗的不僅是個人的體力、耐力,更是團隊的合作性。
獅子山精神隊由商台前DJ許耀斌發起,這個名字容易讓人想到獅子山精神,但套在Jacky仔、Raymond、Willy這幾個都與精神病頗為密切的人身上,卻有另一種意味。「這個組合並不常見。」身為精神科醫生的Willy以前曾參加過醫院舉辦的分享會、藝術活動,卻不曾有一次令他覺得與病人的關係可以像朋友般親密。「這些活動很官方,鼓勵醫生、病人、家屬一同參與,背後確實會帶出一些訊息,但彼此之間並沒有緊密的聯繫及溝通。」對他而言,這次隊伍的組成打破了醫生與病人,甚至家屬之間的隔膜。
行山初哥學「婆仔上山法」
許耀斌是四人當中惟一玩過毅行者的,2005年第一次行,至今參加過8次。最初那幾年,每次行到筋疲力盡時他都跟自己說「不會再玩」,但下一年還是會準時報名。今次是他第一次帶著3個行山初哥玩,他坦言有壓力,但壓力不是來自時間和速度,而是如何協助隊友克服障礙。譬如Jacky仔每次服藥後都極為睏倦,不能捱夜;Raymond身型健碩,但6呎4寸(194cm)的身高卻令小腿負重過大,上山時吃力不已,容易抽筋;Willy常常叫病人多做運動,但自己從不運動,每次行山幾乎都是最慢的一個。「行毅行對一般人而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適當的安排及充足的練習下,我相信大家都能完成這個目標。」
他說,第一次上山時,Jacky仔穿著Vans鞋、背著沉重的背包,結果大雨路滑,跣了三次,當時幫他拿著沾滿泥漿的背包,衣服上的泥印至今仍未褪色。因而今次起行時,他特意「搜」了一下隊員們的背包,發現了有趣的事,「Willy帶了2L葡萄適和1L水,正常應該是水的比例比健康飲品多,而且我們今天只走第三段,2L液體已經很足夠。」他不是嚴師,既然不追求速度,讓隊員慢慢摸索亦無不可,所以他不斷叫Willy喝水,盡量在初期減輕其背包的重量,讓他走得輕鬆一點,又教他們用「婆仔上山法」,「平時我們走路左腳踩上A級,右腳就會踩B級,但當你不夠氣或不夠力時,可以兩隻腳同時踏在同一級上,這樣呼吸不會太急,會行得好一點。」
許耀斌 毅行路上建友情
毅行路上,有人追求速度,有人著重過程,許耀斌說最希望可以與這班康復者成為朋友。這些年他經歷頗多,2009年捐肝救母,2012年患精神病的哥哥跳樓自殺,自殺前兩兄弟才大打出手。哥哥離去後,他逐漸感受到精神病人的孤獨、自卑大多來自社交生活的斷裂,他更發現哥哥身邊沒有一些能夠分享喜怒哀樂的朋友,「你只要搞過一次很冷清的喪禮就會明白當中的辛酸。」苦澀之情不言而喻。
哥哥患病那年只有20歲,事情來得突然,朋友最初送上關心,然而隨著時間消逝,大家踏入人生另一階段,牽絆不再如昔。「人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經歷,有人升職加薪,有人生意失敗,但這些全部都與我哥無關,因為他的人生早已停下來,就像行山一樣,你在休息時,其他人已經走遠。」那年喪禮,來參加的只有復康中心的職員、社工及許耀斌的朋友,場面極為冷清。後來哥哥的中學同學聚會,突然想知道其近況,上網一找,才發現人已逝。那時他們找上許耀斌,相約到和合石憤場走一趟,並聊起哥哥過去一些經歷。
我們醫好他們的病徵,但他們的功能可能並沒有恢復,其中一個便是社交。
他這時才知道哥哥失落的是一段非常珍貴的時光。「中學同學聚會,話題永遠圍繞中學時發生的事,那是因為大家沒有再經歷其他事情。如果之後有一起去旅行、行山、參加活動,那大家的關係便不斷鞏固,如果沒有延伸的話,人生就僅僅停留在某個階段。」
這種喪失經歷的狀態又稱為「社交退縮」,很多精神病康復者都遇上類似的問題,「我們醫好他們的病徵,但他們的功能可能並沒有恢復,其中一個便是社交。」Willy說。
Jacky仔 夾band練跑得救
中學時因為被同學欺凌,Jacky仔患上抑鬱症,一年後,開始出現思覺失調,被送入東區醫院治療,康復後回到校園,同學依然是那群欺負自己的人,他受不住壓力,停學一年。之後重讀、考會考、讀副學士,生活看似無風無浪,但情緒時有起伏,藥物幾經調校,他終於適應了。伴隨藥物而來的是強烈的副作用,每次服藥後,他便極其疲倦,眼神恍惚,表情空洞,不想說話,他形容狀態像「吃了感冒藥一樣。」
藥物帶來的影響不是一覺醒來便能抹去,更多的是對生活不由自主的無力感及與別人不一樣的自卑感湧上心頭。有時跟朋友玩到很晚,他不知應該留還是走;MSN年代,朋友晚上一兩點才上線,但他八九點已經睏了。藥物改變他的作息時間,影響他的社交生活,Jacky仔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與別人不一樣。
復學後的一段時間,他頗為消沉,中學老師看到他會害怕,同學仔的話題他搭不上。患病迫使他長大,他不期然會想到將來,不知自己能成為怎樣的人。「如果有得選擇,真的不想經歷這些,因為太孤獨了。」他輕嘆。
路段又長又熱,我覺得被騙了,但不知為甚麼下星期又會再來。
會考後他偶然到YMCA做義工,認識了一班朋友,後來甚至一起夾band,他的生活才明亮起來。「這份友情真的很珍貴,大家會一起夾錢去度假村住幾晚;某天一起夾band時,band房突然停電,他們拿出一個蛋糕跟我慶祝,這是第一次有家人以外的朋友為我慶祝生日。」後來其中一個朋友因嚴重車禍住院,從不知能否甦醒到康復出院,他默默陪伴,彷彿自己也經歷了一場生死。
「我在很年輕的時候病發,到我重回生活軌道,也不過是23歲,未至於太遲。」他說自己很幸運,畢業後成為愛羣社會服務處的朋輩支援工作員,能夠以自己的經歷鼓勵同路人。後來他又在同事的介紹下,參加跑步班,逢星期三練跑,今年年初在朋友的鼓勵下參加Polar萬宜地質跑,成功完成19公里賽事。「這件事可一不可再,若不是有朋友相伴,我應該沒辦法完成。」
後來,上司問他要不要跟許耀斌一起玩毅行,他想都沒想便答應了,「我本來以為很輕鬆,像行親子郊遊徑一樣,所以書包都沒有收拾,穿著休閒鞋便來了。誰知那天下大雨,路段又長又熱,我覺得被騙了,但不知為甚麼下星期又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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