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廢減碳趨勢「挑戰」快速時尚 香港發展「可持續時装」未如理想

撰文:浸大《新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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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裝作為全球第二大產業,全球市場預計在2028年達到兩兆美元的規模。然而在追求時尚之餘,服裝業對地球造成水源和垃圾污染十分嚴重。

「快速時尚」的興起,加速了整個行業的運作周期,也增加了污染程度,消費者可以用低廉的價格增添大量時下流行款式的時裝囤積在衣櫥內,這種消費模式對環境和社會的影響正日益受到詬病。

隨著消費者的環保意識提高,近年「可持續時裝」成為熱門字眼。為減少時尚服裝對地球的破壞,不少國際大品牌牽頭響應,從原材料入手,在產品開發和生產上研究並運用可循環再造或再生物料,而在各大時尚秀中不難找到標榜綠色生產的服飾,這種潮流轉向已在歐美國家盛行。

本地業界普遍認為「可持續時裝」將會是大勢所趨,也是時裝業未來發展的方向。惟走進香港各大商場,可供選擇的可持續衣服並不多,標籤上介紹原材料以及生產過程的資訊更是寥寥可數。目前香港的綠色時尚和研究發展情況如何?「可持續衣服」是否取代快速時尚的出路?

本文獲《新報人》授權轉載

(《新報人》為浸大新聞系學生採訪刊物)

快速時尚響起警鐘 過度消費即是浪費

「你每製造一件新的產品都是耗用地球資源,這是不爭的事實。你買一件新的T恤都要用新的棉,新的棉就是新的棉花,棉花要種出來的,要用很多水......現在全球暖化那麼嚴峻的時候,其實地球承受不起我們這麼奢侈。」Ren多年來提倡可持續生活,在2011年發起換物平台 JupYeah,踏入第13個年頭,她二月在荃灣南豐紗工廠舉行交換衣櫥的活動,大眾以舊衣換取二手新衣,減少對製造新衣服對地球的負擔和需求。

可持續時尚是一種可以用持續的方式創造和消費的衣服,既可保護環境又可保障工人,當中包括減少二氧化碳排放、解決生產過剩、減少污染和廢物、支援生物多樣性,以及確保服裝工人獲得公平的工資和安全的工作條件等等。條條大路通羅馬,在生產和購買過程達到以上目的的衣服,都是可持續衣服。

可持續時尚被視為是打擊過去二十年大行其道的快速時尚潮流;快速時尚的時裝品牌為消費者提供時髦又便宜的選擇,因而大受消費者歡迎,它們的企業進駐各大商場,消費者隨處都可購買到它們的產品。

然而這些衣服由製作到送達消費者手上,過程涉及破壞地球和剝削工人的大規模生產;時尚業每年用水量佔全球4%,高達930億立方米,相當於500萬人的用水量。

快速時尚主打價廉,惟過度開採地球資源和對工人的待遇飽受爭議。(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快速時尚改變大眾的消費習慣,同時縮短衣物的生命周期。世界自然基金會指出,相較 2000年,全球消費者人均多購買六成的衣服,丟棄的時間卻加快了一倍。全球消耗的衣服預計由2015年的 6200萬噸,到 2030年達 1億200萬噸,增加約一倍。

2013年,有1,134名工人在孟加拉一座成衣工廠大樓倒塌中失去生命。悲劇是整個生時尚服裝生產的縮影,揭示了支撐廉價衣服背後是無數間血汗工廠,及一大批廉價勞工。快速時尚的生產模式為人詬病,成為業界和消費者關注的議題。

(《新報人》圖片)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做時裝雜誌,我看到這個行業是多麼鼓吹浪費和奢侈,我覺得不應該那麼奢侈的。以前是每一季都要你買衣服。H&M 進駐香港的時候是在說,每一個星期都要買新衣服,每一天都可以在H&M買衣服,本身就是用這個方式去吸引人。」Ren説。Gap等知名品牌每年推出12,000件新商品,H&M 25,000件,而Shein在相同的時間內更生產130萬件衣服,這種迅速生產的銷售手法,加上社交媒體大肆宣傳,向消費者製造更龐大的需求。

救世軍循環再用計劃表示,捐贈衣物中「不一定是舊的,但有更多是不需要的東西。」銷售及市場經理Dephnie留意到最近多了公司主動聯絡機構,表示願意捐贈衣物;收回來的衣服不少是全新的,當中幾乎「全部都是公司直接捐的,那麼其餘部分為什麼都是新的呢 ? 有機會是一些朋友買了但根本就沒有用過!有時候我們收回來的東西還有一個吊牌,或有一個袋子包著, 應該都是全新物品......二手(衣服)只多過新的一些。」

「為什麼時尚服裝產業還存在,是因為有 trend (潮流)。」Ren説。「有些人經常有衝動去購物,因為商家製造的購物過程令你有歡愉感,自我感覺良好,我覺得是整個風氣推動了過度消費。」她提起有朋友「不斷買衣服,然後不斷把衣服給我們,包括 Chloe(法國奢侈品牌)未剪牌那些」。

她觀察到時尚品牌刻意製造過度消費的風氣以增加收益,Ren 認為依靠零售來支撐經濟是一個不可持續的模式,直言依靠不停地開採地球的資源去運行的經濟,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

Ren離職報社後,搬到坪洲生活,參加環保團體推廣可持續生活,至今十三年。(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本地發展升級再造 推動紡織纖維循環減廢

為減慢時尚業對地球資源的消耗,歐盟在2022年制定《可持續和循環紡織品策略》,以約束服裝業的生產方式。內容主要包括對產品性能提出特定生態設計要求,禁止公司銷毀未售出或退回的紡織品;目前大型時裝企業都需要披露丟棄的貨物數量和如何回收、循環再造或焚燒處理的資料。新規定無疑增加了時裝公司生產時要考量的因素,推動業界可持續化生產。

在成衣研發的角度看,可持續時尚中一個重要概念,就是物料「能不能夠 recyclable(可回收)、biodegradable(可生物分解)。」香港紡織及成衣研發中心的資深拓展經理Jenny(化名)解釋説:「要盡量減少對一些新的物料的剝削,不需要再投放一些新的物料進去,是循環再做或者持續發展的其中一個原則,令到地球有空間去繼續生長或繼續發展。」

提倡可持續時尚、鼓勵紡織界在生產過程多考慮對環境的影響,各時裝公司陸續從源頭入手,減少使用新開採的布料,在產品開發和生產上,研究並使用可循環再造或再生物料(把布料回收,循環使用或轉化製造成更高質的新材料),例如從海藻及牛奶中提煉纖維和酪蛋白製成布料;也有國際時尚品牌把從海洋收集到的塑膠垃圾轉廢為材,這種方式便是升級再造(upcycling)——透過重覆使用和再利用相同紡織材料而做出新服裝,增加材料的價值。

位於南豐紗廠的 Fabrica,展示不同經升級再造的牛仔布料可持續衣服。(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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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級再造在香港愈來愈受業界重視,救世軍由收集閒置衣物出發,按標準根據衣服質素分類,「然後就義賣,或者轉贈給有需要人士;有時候會有些不是很合用的衣服,可能是衣服的狀態未必那麼好,現在就向升級再造的方向走。」Dephnie 稱救世軍每年總捐贈物逾 三千五百噸,相當於二百三十輛雙層巴士,當中回收衣服中有「八成可以再用」。

位於灣仔的救世軍灣仔家品店,從捐贈物中篩選狀態良好的物品作義賣。(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參考理工大學時裝及紡織學院就港澳消費者對可持續時尚認知的調查,結果發現市民越來越重視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儘管沒有實際購買香港產品,但大部分人都有傾向購買。

為配合追求綠色生產的趨勢,本地紡織業與政府合作,陸續投入資源研發升級再造的物料。政府在2006年設立香港紡織及成衣研發中心(HKRITA),負責研發紡織成衣的新技術項目及推動發展。

HKRITA的項目中有189項受知識產權保護,當中的79項獲專利授權許可。隨著環保意識抬頭,HKRITA 推出可持續發展項目,利用科技從各方面發展紡織纖維循環再用,以減少對原材料的需求,目前成果包括加快舊衣物分類回收,又把混紡織物中的纖維分解,再造成新的紗線,在技術上支援紡織業界發展可持續時尚。

本地目前陸續有使用再生聚酯 (rPET)而成的新衣物推出市面,也有透過採用回收好PET膠瓶、再加工成的再生纖維環保物料(rPET紗線)。相對傳統紡紗工序,rPET面料減低二氧化碳以及污水排放,達到可持續的標準。另外採用回收物料減少對地球資源的依賴,生產商 Nike 和 Uniqlo 都採用這種技術,稱 67000 個膠瓶可製作成一噸rPET紗線,分別減少了 4.2 和 6.2 噸二氧化碳和水排放。

G2G系統自2018開放,至今共處理約700份訂單。(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憂綠色生產成營銷噱頭 透明監管業界成難題

為了迎合市場上對可持續服裝的需求,標榜綠色生產不僅吸引了一群關注環保的消費者,而且打造出愛護環境和環保道德的品牌公關形象。

但製造方法,一方面教育大眾,另一方面是為了增加產品透明度;「有時候他們都會想一些新的 idea 出來,令到他們能 differentiate from(不同於)其他的一些生產商」。

主要時尚品牌紛紛以綠色生產之名改善形象,惟部分公司被媒體披露,其環保措施只是「漂綠」( Greenwashing,即以不符合實際情況的主張作假或誤導消費者 ) 。Forbes 在2022年7月13日的報道 H&M Case Shows How Greenwashing Breaks Brand Promise ,指 H&M透過積分卡向顧客提供每種產品如何保持良好環境,然而有報告指出H&M對超過一半保護環境的描述誇大其詞,更提供與事實完全相反的可持續發展資訊。集團其後取消積分卡以回應指控。另外報導亦指 H&M 的產品說明把增加了三成用水說成減少了用水,正是「漂綠」一例,打擊了大眾對標榜可持續衣服的信心。

「漂綠」會令坊間對綠色生產的真確性提出質疑,不少品牌把膠瓶轉化成衣服 (rPET) ,Jenny聽聞「其實那個膠瓶不是recycle回來的,它可能是別人做完,然後你直接用那個膠瓶去做衣服,就當它是 recycle 的東西。那個膠瓶可能從來沒有流出過市場」。

品牌對於原材料以致生產過程資訊避重就輕,都屬常見現象。Jenny認為他們雖投放了資源研發環保技術,但「在整份資料裏面有多少是 sustainable (可持續)的,暫時我看好像都不是佔很大部份。」她補充説:「譬如有一個產品可能用了一些回收物料,就會大肆宣傳,但可能那個產品只是佔它很少部分,甚至可能不是那麼sustainable 的東西」。

市面上陸續有品牌在衣服標籤上以掃描碼公佈所需面料的資訊,增加製造過程的透明度。(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另一邊廂,頂尖時裝品牌鼓勵顧客向它們捐贈舊衣,惟發起目的和舊衣最終去向,令人懷疑是另一種銷售手法;「因為他們回收衣服,所以就是做了好事?不是。我可以到你那裡扔衣服,然後你給我優惠券,到最後都只是marketing的手法」。Ren堅定地説。

她質疑回收來的衣服是否真的如集團所説重複使用;「(某知名時尚品牌)回收來的衣服最後到(非牟利機構)......你看到機構賣的都是漂亮有牌子的衣服,那麼 (某品牌)的去了哪裡?扔掉了。」

目前很多大型時尚品牌門店都放置了衣物捐贈箱,標榜給衣服第二生命,但 Ren 質疑大部分二手衣服下落不明。(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香港沒有垃圾徵費,在香港棄置沒有成本。大家都把(回收)衣服棄置在堆填區是不出奇的事。」她無奈道。「你做任何一種新的衣服,都會跟你說是最有效的環保時裝,全部都是 GREENWASH 」。她堅信每一件「要開採新的地球資源去做的東西,就不可能是可持續的」,然而二手衣物早已是完成品,「才不會再為地球帶來任何負擔。」

目前標榜可持續生產的做法漏洞處處,各地政府逐漸倡議立法規管業界,要求時尚品牌公開生產鏈對環境與社會造成的影響,以及根據《巴黎協定》減少碳足跡。法案禁止工業化學品的不當處理,還有要求他們在產品(或線上產品頁面)上提供環境標籤,清楚顯示其製造地點、方式和衣服的成分,例如回收材料、不安全化學品或容易脫落塑膠微纖維的合成材料。

當國際社會收緊對時裝業的生產要求之際,香港卻未見相關的規管和指引,Jenny 認為本地規管製造商有難度,原因在於他們在本港以外地方生產,而且香港時裝市場不如西方規模大;儘管市民環保意識已有改善,但仍然未夠理想,種種因素使政府未必有能力有效監管。

她續指出,政府最多可以規範本地時裝零售商,從賣不去的衣服入手,禁止企業把已製成產品丟棄在堆填區。

技術發展有待成熟 需大規模生產降成本

在荃灣的南豐紗廠內,HKRITA展出一組貨櫃般大的迷你生產線,是世界第一條已消費服裝回收系統(G2G);系統開放予訪客,他們可以把舊衣轉換成新衣,並檢視執行系統的儀器和觀看更新舊衣服的整個過程。 技術獲得多項大獎,其中一項技術是剪去舊衣不可再造的部分,混合新物料編織出新衣服。

談及HKRITA 的G2G系統,Ren認為技術未算成熟。「它未至於可以使用100%舊衣物做新衣」,她曾交下舊衛衣再造,最後卻還是要混合新的棉來打出頸巾,她覺得很可惜。然而據 Jenny 解釋,舊衣的「細胞」往往不是很理想,為使物料能繼續聚合在一起,難免需要加入新的棉料,大概佔 50 至 60% 左右,以「綁著」整件衣服。

Jenny指出,目前本地的可持續時尚還處於初始階段,業界缺乏技術和資源投入重用紡織材料。製造商則面對回收可循環的舊衣物、以及將混紡(混紡化纖織物)分離分解等挑戰。業界正與機構合作,製造可取代原材料再生物料;「可能我用海藻,可以嗎? 或者可能用一些其他細菌去培養一些新的纖維出來,於是就不用靠棉花了,這些大家都在做。」

以G2G技術由舊衣轉化成的新衣,在南豐紗廠向公眾展示,上面印有升級面料的字句。(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市面上採用升級再造的衣服價格昂貴,以位於南豐紗廠的 frabica 為例,一件再造的牛仔背心售價便高達 2460元,一般市民未必能夠負擔。

經升級再造的牛仔袋。(吳碧怡攝/《新報人》圖片)

高昂的價格難免讓大眾卻步,要把可持續時尚推廣給普羅大眾,Jenny 認為隨著技術進步,可以降低成本至大眾可接受的價格。正因為模式「還需要慢慢tune (調較)」,普羅市民未必能負擔使用新開發技術製造的成衣產品;「有時聽品牌說很想用多些 recycle 的物料,但都比較貴,客戶接受不了。其實說到最後都是客戶不肯多付錢。原來客人很 sensitive ,不肯多給10元,貴了就不行。」

可持續發展與大眾的需求是「相輔相成」,Jenny強調當大眾對使用回收物料製造的衣服要求增加,廠商自然會填補需求,製造和研發更多可持續的衣服;「我覺得是消費者主導,即是消費者有這個要求,又可以賣到錢 ,那麼(廠商)就會做。 有些品牌做到天花龍鳳,整件衣服的材料都是 recycle 的,但沒有人會 appreciate,那麼只做一兩季就沒有了」。

記者、編輯:吳碧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