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20年】駛過97前的貨運業盛世 中港車司機：我比黃金仲矜貴
那加油站站長每晚抱一把槍睡。豬油包大概是從香港趕夜路到惠州太累，有時等加油等到睡着，站長會枕着槍睡在他的貨櫃車車頭，保一覺平安。豬油包沒有拿槍，別人拿開山刀、電槍放在車上，他通常最低武力，只取一支棒球棍，「幾好用㗎，一次可以冧低一件！」有時甚至不用出動「架生」，不停車，就什麼都成為倒後鏡的過去了。
攝影：江智騫
當時我只有兩條路，一係你死一係我死，跑得快好世界，唔理得咁多﹗
第一站 閉一閉眼，駛過去
入黑上路不會塞車，豬油包在站長那裏睡一覺後繼續趕路。路不是高速，也沒有法則，每個彎位豬油包都慢慢駛。大概是過了惠州，一輛電單車衝出來，打橫停在豬油包的18個轆「大象」前，兩個人下車，一個拿棍，一個拿刀。豬油包沒有猶豫，他沒有停車，合上眼繼續踩油門駛向前，那兩個人急忙閃開，不罷休想拾起電單車追趕。豬油包還是沒有猶豫，一下子將整架電單車掃落山。
「這兩人後來是生是死我無法理，當時我只有兩條路，一係你死一係我死，跑得快好世界，唔理得咁多！」自此豬油包總把這句話掛在口邊：「無辦法，人命就係咁賤。」
他想起「豬油包」這名字當初在對講機叫出來，是汕頭幫那班兄弟笑他剛入行手車揸得「自悠」自在。他們每個人在對講機世界都有一個代號，有人叫167，也有人叫169，或者細路祥、超人等。豬油包和跑汕頭的兄弟一樣這般毫無顧忌地「走為上著」，走在這條改革開放後打通的發財路，銀兩要沾手，他們必須不停車，車頭燈照到什麼東西也狠狠地輾過去。車尾的貨櫃準時送到，錢就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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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考到貨車牌就不用做苦力，我升你做司機。」1980年代，豬油包在麵廠做苦力時有人這樣告訴他。那時候貨車司機是天之驕子，有句話叫「若要生活好，嫁個貨車佬」。貨車佬也不是說做就做，單計考牌也要花五六年時間，先考私家車牌，三年後才可考中型貨車牌，再考重型貨車牌。有牌後，他揸大陸車的朋友買了一部「大水壺」手提電話，要介紹他入行：「今晚帶你見老闆！」他到達酒樓，老闆將三萬元現金攤在枱面，要他也買部「大水壺」傍身，以後每月最少搵五六萬元。
我叫黃金城，我比黃金還要矜貴。
那是貨運業的黃金時代，和豬油包的真名一樣富貴。所以他通常這樣介紹自己：「我叫黃金城，我比黃金還要矜貴。」那是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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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平1992年南巡時說，他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有把上海列入深圳、廈門、珠海、汕頭的經濟特區之列；而且吩咐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不能像小腳女人一樣，看準了就大膽闖，於是開始發展外貿。香港在1992年起成為全球最繁忙的貨櫃港口（如今已跌至排行第五名），那時中國六成的對外貿易也由香港處理，外國要入大陸投資亦有超過一半經香港處理。貨往四個特區去，車隊也就分為幾個幫派，深圳幫和珠海幫力量分散沒有崛起，去廈門的和去汕頭的因為走同一條路，被統稱為「汕頭幫」，與「廣州幫」跟紅頂白。
豬油包認威說他們汕頭幫最團結，其實是夠惡，但他硬要說是路本身險惡。譬如有次一架大陸私家車屈香港貨車司機刮花倒後鏡，突然殺出七八架車圍着香港司機，「我們的人怎麼可能少過他們？」那個香港司機在對講機一叫汕頭幫兄弟們，20幾個貨車佬各揸自己的大貨車出現，「有理冇理打咗先，有些年紀大，其實是來增加氣勢，衝呀！衝呀！」
「無辦法，我們走的路是海陸豐，途經一個地方叫惠東，以走私著名。」路上遇到走私的車，若不讓路，「拿把槍就打下去，啪！射落個櫃度，好彩！」陸豐還有條博社村，據說以前是全中國最大的電單車市場，「電單車一堆堆，人來買時不是一輛一輛買，而是吩咐『我就要呢堆啦！』」豬油包接着說：「電單車我運過上去，一個貨櫃放300多部，在香港牛潭尾裝貨，全部日本的舊電單車，你知道日本保養得靚，看不出是舊的，運到上陸豐，新車一樣。」博社村的電單車場後來被掃場，整條村再發展另一條出路，成為「中國第一冰毒村」——家族式製作、產業化經營、地方式保護，直至2013年公開拉人掃毒後又歸於寂靜。
我哋嗰個年代，男人都追求「四仔」——屋仔、車仔、老婆仔和BB仔，住自己樓揸自己車，仲要養隻狗。
第二站 「今晚跟我上車頭吧！」
豬油包做貨車佬後，有人要了。他們這班貨車佬走上一條發財路好幾年，過一個關口後，身份因着「香港人」和貨運業的豐收而突然尊尚。朋友介紹一個大陸女人，很白很滑又懂打扮。1992年貨運業最好景時，他娶了這個女人，買了個居屋單位，再買一架自己的貨櫃車開工，「我們那個年代男人都追求四仔——屋仔、車仔、老婆仔和BB仔，住自己樓揸自己車還養隻狗。」這種人生高峰期可惜只得短短一兩年，汕頭的路一去三四日，日頭都在塞車，若想避開塞車可走夜路，入黑8點後走深汕公路有時一晚便到達，來回至少要兩夜。豬油包不在的晚上，女人要靠着兒子睡才過得去，豬油包說做他們這行就是沒有家的感覺，對這女人他感到歉疚，「人家用最好的青春跟了我。」
若不是股票跌，豬油包一直浸淫在大陸，幾乎忘了香港快要回歸，「買隻牛買隻豬都贏，使乜睇住個市，28蚊買回來，升到40幾時你唔會睇啦……誰知一跌跌到15蚊，跌到要拿刀割喉了，5蚊放咗佢！」好像是輸了200多萬，豬油包又是那句「無辦法」，元朗還有個單位賣掉吧，貨櫃車也賣掉吧。
一屁股債，跑多幾轉貨還是死不去，汕頭不夠遠，就跑到上海去，上海港口的貨櫃量當年在世界排名最多排到第十位，香港一直排在第一位，只是1998年回歸後才輸給新加坡一次，很多上海的貨要經香港送過去，司機都嫌路遠不跑上海。豬油包的老闆要他送一隻裝「大牛龜」彩色電視的櫃去上海，豬油包初時不願意，老闆說：「運費七萬五！」豬油包就坐上車頭由深圳一直踩踩足七日，一日睡五小時，其餘時間都在開車。成都有批絲綢碰巧要趕香港飛機，又給七萬五，豬油包繼續從上海開車到成都裝貨，然後直踩回港，加起來16日，「回到家像個野人！」
一路上豬油包都在想，這條路依然是一條發財路，只要他繼續來來回回，早晚可以東山再起。
欲知豬油包2000年後的下場如何，除了看下集：【回歸20年】車頭運大肚婆、車底藏偷渡客 中港司機一路從北到南，你亦可從6月26日出版第66期《香港01》周報閱讀全文，各大書報攤及便利店有售。如要收看更多專題，請按此訂閱周報，閱讀更多深度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