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君如專訪】由十三妹到導演 喜劇之后唔靠樣：女人當自強
我們這一代人，對80、90年代的香港往往有一種莫名的情結，很大原因可能是因為那時候的港片。
特別是每當現在的喜劇電影不好看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懷念，那時候周星馳、吳孟達、吳君如等帶來的快樂。
在9月份「歲月留聲港影港樂」香港影展上海站開幕時，吳君如為了她拿獎無數的電影《歲月神偷》到了上海。一身白裙的她，不僅瘦，還很有光彩，完全看不出年過50的樣子，笑起來會讓人覺得發自內心的開心。
很多人認識吳君如都是通過她的喜劇，實際上她在文藝片上的成就也不小，不僅憑藉《金雞》贏得金馬影后，她在《歲月神偷》中飾演的羅太太，也在影迷群裏中廣受好評（豆瓣評分高達8.6）。《歲月神偷》是吳君如第一次演媽媽，當初導演羅啟銳找上她時，她原本是拒絕的，因為害怕演過母親之後被定型，以後只能接到母親的角色。
擺脫搞笑形象，按圖看看吳君如初為人母的演出▼
年齡是女演員的一道坎，對此吳君如從來不迴避，相反她選擇主動出擊，積極尋求轉型。
在她職業生涯的各個階段，吳君如都很有危機感，並且兼具行動力。
16歲加入香港無線電視台，同期都是劉嘉玲、邱淑貞這樣的大美人，雖然當時的吳君如長相清秀也很好看，卻總對自己的外貌不夠自信。於是她就逼自己往喜劇發展，為了銀幕上徹底放下偶像包袱挖鼻孔，自己回去後不知哭過多少回。
習慣了扮醜之後的吳君如也曾放縱自己，體重直線上升，又在遭遇情感危機之後突然醒悟，開始血淚減肥史，直到現在她每頓都不會多吃。
而當演喜劇演到自己都覺得不好笑的時候，她又開始尋求轉變，自己投資拍攝文藝片《四面夏娃》，獲得香港金像獎提名。而之後《金雞》得到金馬影后，則是對她的付出最好的獎賞。
吳君如憑電影《金雞》飾演妓女金如獲得金馬影后殊榮，電影中的她造型浮誇、怪誕，一幕幕的經典場面為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按圖回顧吳君如在《金雞》裏的經典造型▼
對吳君如來說，身在電影圈，就沒有可以不拼的時候。為了不被時代落後，現在她每次到內地都要開着電視看綜藝節目，試圖理解內地觀眾的笑點。
當然，53歲的吳君如也不得不承認能演的角色在變少，但她想的卻是——當沒有角色的時候，為什麼不自己創造角色呢？
所以她開始轉向幕後，去年底由她導演，她自己和沈騰、岳雲鵬主演的電影《妖鈴鈴》是吳君如的第一次嘗試。
雖然這部電影口碑並不好，吳君如也坦誠承認當時的自己太貪心，不過這並不能阻止她延續對電影的熱情的決心。下一部電影，吳君如不打算拍喜劇，而是想講一個女人從年輕到中年的故事，想說一說女人為什麼要自強，為什麼要活得很拼。這個題材，拼了一輩子的她覺得自己很有說服力。
由幕前轉向幕後，吳君如保持一貫搞笑形象，化身驅魔人玲姐，驅魔作法之餘為觀眾帶來歡樂。按圖看看她在電影《妖鈴鈴》內的演出▼
從影37年，吳君如經歷過各種變動，唯一不變的就是對電影的熱情。
她說「從來沒想過轉行」，雖然也不是沒有累到想放棄的時候，但「放棄太容易了，把它熬過才會有成就」。
喜劇比文藝片更難演
問：這次你是為了香港影展來上海，大陸有很多港片粉絲，但他們似乎更喜歡80-90年代的香港電影，你覺得是現在香港電影真的是不如以前的舊片好了，還是說現在觀眾的口味變化了？
答：各方面都有。以前的，因為說實在我們的那個年代，比如說從80年代開始，港產片就十幾年蓬勃到90年代，那個時候真的出了好多明星，出了好多技術人員，出了好多好的導演、編劇之類。然後其實我們也沒有經過一些特別的訓練，就不像譬如說北京電影學院、上海戲劇學院類似那種表演方式。我們就是靠每一個部門一起合作，然後造就一個明星出來，造就一個好的電影，然後那個時候好多人都很團結，因為突然之間香港變成了一個香港好萊塢嘛！
所以以前香港每一部電影都非常貼地，那些警匪、黑幫，都是貼地的類型。然後也有藝術電影，百花齊放的感覺。但是可能經過90年代開始有一點類型電影沒落，所以可能外面的人覺得自己希望拍自己本土的電影，好多因素，就開始跌下來了。但是如果你說以前的港產片是不是真的很好？我可以說有一些當然很好，但是也有一些我們曾經說這個是經典，然後我回頭再看「哈？」，OK啦！現在好多電影都（這樣）。
問：你以前在採訪裏說過香港人多一個特性是能適應環境，現在很多香港電影人北上到大陸來，你覺得你自己適應得好嗎？抓住感覺了嗎？
答：我還沒抓到。我覺得合拍電影是非常好的，因為我們可以融合好多不同人。我們可以有更多資源去做更多好的電影了。還有我覺得演員也好，拍電影也好，做藝術也好，必須要跟人家交流，令自己的眼界再開闊一點。但是我還在一個摸索階段，因為譬如說在南方，自己母語是廣東話，所以就更容易比較接觸，他們就了解我們那種文化。但往北走的時候，肯定會有一些文化的差異……
問：所以現在香港喜劇到大陸來會有一點點落差？
答：當然有落差，因為語言的地方就不一樣。我好喜歡在內地的時候就開着電視機看他們那些綜藝節目，真人秀。看什麼好笑，其實我跟他們都很熟，比如說最近跟沈騰和岳雲鵬合作，他們給我看那個相聲，比如說你知道我們東北人怎麼說這句話，你知道東北那個點是怎麼樣的……
問：你覺得商業喜劇和文藝片相比，哪一個更難演？
答：我每一次演一個角色，我都非常投入，比如說《歲月神偷》，因為要講那個兒子他患了癌症，那兩個月都在那個心理狀態，如果自己女兒是怎樣……我記得拍完醫院的那個（鏡頭），那一天之後我就跟家人去吃飯，我在車上還在看着天空流淚，因為還跳不出來那個情緒裏面。我就說拍文藝片又會有另外一種苦惱。
但文藝電影我覺得如果導演好，音樂好，配合好，剪輯好，或者各方面能配合，比演喜劇容易得多。然後拍喜劇，自己看着鏡頭硬搞笑，也是另外一種苦惱。
問：那生活中你是一個愛搞笑的人嗎？
答：都挺搞笑的。
問：但演喜劇還是覺得難？
答：還是難，因為你已經演了過一百部喜劇，你還有什麼寶要耍出來呢？現在都好怕觀眾覺得你套路，你想的觀眾已經猜到了，其實現在真的要跟觀眾鬥智。
女演員上了年紀 要主動摸索轉型
問：你以前說過女演員是有保質期的，就是到了年齡之後戲會變少，你現在還這麼認為嗎？
答：肯定是一個現實。但是我們有時候當一個演員也希望看一些老戲骨的戲，當然一部電影裏小鮮肉、美女，肯定要有……但是怎麼說呢？我覺得女演員或者是男演員，男演員好一點，女演員的確會有一個心理關口，可能自己本來以前是一個花旦或者是美女，你必須要經過老的階段，被人批評。但是你如果自己保持一個積極的心態，覺得我自己現在不是光靠樣子了，我是靠我自己的內涵，我的演技，我累計了這麼多年的經驗，我現在是靠那個演技去吸引觀眾，我覺得也是很好。
我看到好多電影也是必須有一些老的角色，所以電影才立體感，比如說一個電視劇，這麼長，你必須要好多不同的人。
但是我比較幸運，我從小也不是花旦，所以我現在年紀越來越大，我就覺得保持一個心態，雖然好多角色已經演不了。所以之前那個《歲月神偷》，大概七、八年前吧，我在那個時候還不想演媽媽，還要演李治廷的媽，這個是必須經過（的階段）。當時我是這麼想的，就是拖，拖十幾年之後才演媽媽，你演完媽以後好多角色都是媽媽了。但是我演完這個媽都沒有人找我演媽（笑），因為可能文藝電影比較少。
問：所以演員還是一個比較被動的角色，要自己去選擇這些片子的話就比較難？
答：看你是被動或者是主動。我越來越覺得其實你自己也必須要主動，你要告訴人家比如說你現在能做什麼。雖然有時候那些角色並不是這麼重要，或者並不是這麼出彩，但是如果你交給我手裏，可能我可以把那個角色變得更出彩，其實幕後人都看得到。
放棄太容易了，把它熬過才會有成就
問：因此你一直是主動的類型嗎？不管是以前演喜劇，還是減肥，轉型文藝片，包括當導演，別人都覺得你是一個特別積極向上的形象，你覺得自己是這樣嗎？
答：我覺得我自己好喜歡演戲，好喜歡電影。我最近還是領略到一件事情，題外話了。因為我女兒已經12歲了，我還要引導她一些（關於）人生想要做什麼，或者是應該要給自己一點壓力在哪一方面。我還必須培養她，起碼養到讀完大學，她並不需要讀那一科一定到最後，做回那一科的工作，但必須要自己了解自己要做什麼。
我就跟她說，我自己很了解我自己，我肯定不會退休，我肯定也非常熱愛我的電影。但是就像剛才說的，可能有些角色接不到，你就慢慢要自己去摸索轉型，我在這裏從16歲到現在，我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必須努力，繼續再在這個電影圈工作。
然後我跟我女兒說，你知道嗎？爸爸跟媽媽一輩子做一件事情，如果一件事情成功的話，也並不一定要成功，但你一輩子要做好一件事情。
其實我覺得做什麼東西，如果你真的很熱愛，我特別熱愛的，所以我真的沒想過會轉行。然後我拼，我知道自己出道那個時段，競爭對手這麼強，所有都是美女，我覺得不如拼一下，轉演喜劇吧！然後演到某一個程度，已經演到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好笑了，也放不開了，可能年紀大了演瘋瘋癲癲的也覺得有點問題。然後人生經驗，什麼都已經不一樣了，所以我就慢慢轉，所以就從那個時候減肥了。減完肥之後，我也不知道人家會不會找我，然後就遇到一些機會，演了幾部文藝電影片，也得到了非常好的口碑。
慢慢又過了一段時間，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好，那個時候就覺得生一個寶寶吧，又給我們幸運。所以我覺得每一個階段你都要自己好好的想一下你自己，計劃一下。當然好多人說計劃好之後也未必成功，未必一定會跟着你自己想像中發生。
你說我們拼，如果不拼的話怎樣呢？這一行必須要拼。
問：生活中你也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嗎？
答：絕對樂觀，好怕情緒有毛病。
問：如果你努力後卻結果不太好，怎麼去排解自己的這種落差？
答：我常常都有，最近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都說我分散自己，我必須要有很多朋友，自己努力做運動，維持跟另外一半的關係，跟女兒感情好一點，跟她常常溝通，多跟親人一起，所以跟不開心的不要憋在心裏，比如說做運動的時候就發洩出來了。人生就這樣，我以為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原來都可以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現在有這種預備，先預備一下，然後當事情發生的時候，來的時候你就說並不是怎麼差！
其實每一次我都有一個情緒的關口，就比如說弄一個劇本，好想放棄，原來這麼辛苦，壓力這麼大，原來要把一個事情弄成功要經過這麼艱難的過程。然後回想到要不要再來？要再來。如果不再來的話，你就可能會在家裏越來越封閉，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情。最重要是你相信你自己，你還是很熱愛這個行業。
問：那你就沒有很累，真的放棄了的時候嗎？
答：有啊，但是怎麼辦？我常常跟好多朋友說，放棄太容易了，因為我覺得死太容易了，下一秒就可以沒什麼，我說要把它熬過也許才會有成就。好多人都會遇到比如說情緒有問題，或者是不開心，然後怎麼發洩出來，很幸運地是起碼我算有一個比較樂觀的性格。
拍《妖鈴鈴》太貪心 下一部戲不是喜劇
問：去年你自己導演的電影上映了，第一次當導演你的感受如何？
答：其實第一部真的，我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我就想着怎樣能夠融合一些內地演員，好的喜劇演員，跟想法好的演員，我又覺得應該拍一部可能有一些動作，有肢體語言的那種喜劇，不要想太多的那種，就好像你做過山車一樣。
但我覺得其實挺困難的，我覺得真的挺困難的，我覺得我這次其實有一點貪心。所以我下一部，其實我本來想拍的第一部自己導演的，並不是這個類型的戲，其實我想拍的那個電影是非常勵志的。不是真的完全喜劇。但我覺得既然我已經當了喜劇演員30年了，還是想試試看自己當一個喜劇導演是怎麼樣的，所以我現在很難告訴你，可能我真的第一部有一點貪心了。
問：當過導演之後，你對電影的認識有發生什麼變化嗎？
答：當導演實在挺辛苦的。太累了！其實導演必須要有一個準確的想法，怎麼選擇這個，不選擇這個。要做決定，還有自己要有底，沒底的話就會亂了。
比如說找編劇寫劇本，寫完之後那個編劇說我覺得行了，但是我說一練起來又不行。其實每一個部門都有他的堅持。音樂覺得這音樂OK了，但是我覺得也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可能對方也要說服我。
演員有時候問你一些問題，其實我沒想過，“啊？”怎麼回答呢？所以我覺得當一個演員真的太舒服了，演員就是顧好自己的角色，聽命演好，聽導演的話，有時候你要相信人家，放手給人家導你的戲，當一個導演每一天都有一百個問題。
問：那有下一部戲的計劃嗎？
答：有，但因為我真的挺累的，我現在剛剛好放完暑假，經過幾個月的休息，過完這個暑假，應該下個禮拜開始啟動劇本了。
問：大概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答：想拍一個女人自強的那個（類型）。為什麼我會拍這個故事？因為我最有感受，就是不停在減肥，不停地在漂亮，但是最後我到底是為什麼呢？其實現在聽起來有點簡單，但是我其實醞釀了好多年，想拍這個話題。
這兩年發生好多不幸的事情，我覺得女人自強必須有，但你到底是為了哪一個目的是最重要的。就因為好像現在自己都這麼經歷過，現在有一個女兒正要到青春期了，我跟陳可辛都常常跟她說身為一個女性，一定要靠自己，不要靠人家，先自己有一份工把自己養活了，不要靠別人，不管是男是女。
但是你太獨立就可能看不起人了，你明白嗎？這是兩種矛盾，我覺得什麼都要平衡一下。其實我現在好像去教她，有時候她反而會教我。我覺得她還是小孩，但是她現在接觸了這麼多東西，關於書本、學校，自己常常出國，我們常常帶她出國玩兒，所以我覺得現在世界已經視野不一樣了。
問：那下一部電影你還會自己演嗎？
答：我可能不會演。
這兩年發生好多不幸的事情，我覺得女人自強必須有，但你到底是為了哪一個目的是最重要的。
【本文獲「外灘TheBund」授權轉載，微信公眾號：the-B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