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宅女」追逐極光銀河日月食 成為星空攝影師NASA亦賞識
高顏值的90後北京女孩葉梓頤其實是一個資深宅女,她懶在家裏可以保持植物狀態,只靠外賣活着。但是她有個女孩子很少有的特殊愛好——拍星空!
一旦要拍星空,她便會拎起行李、說走就走,可以連續奔波四萬里路。她拍的星空登上了NASA(美國太空總署)的天文「每日一圖」;她所拍的極光照片在去年更獲得了全球最權威的天文攝影比賽的獎項。除了是唯一獲得此獎項的中國人,也是比賽舉辦以來唯一獲獎的亞洲女性。
一条跟她一起去北京郊區進行了一趟拍星空之旅,聽她講她走出自己的小世界,上天入地,不時行走在死亡邊緣,用鏡頭遨遊宇宙的故事。--葉梓頤(Ye Ziyi)和她的星空
編輯:石鳴(一条)
女漢子漫遊銀河系
2017年3月,葉梓頤去了自己的夢想之地——玻利維亞的天空之鏡和復活節島。為了等一場完美的日出日落和星空,她在烏尤尼鹽沼裏泡了整整6天。正是在這裏拍攝的一張照片登上了NASA APOD天文「每日一圖」——一個由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和密西根大學合辦的網站,從1995年開始每天提供一張不同的宇宙影像,並由專業天文學家撰寫圖片說明。
葉梓頤的這張照片參考了埃舍爾(Maurits Cornelis Escher)的同名畫作《發磷光的海》,NASA對這張照片有一個十分詩意的描述:「獵戶座和金牛座的主星畢宿五,熟悉的星星們懸掛在清澈的暗夜、遙遠的地平線之上。」
2017年9月,她在飛機上拍攝的極光照片,獲得英國格林威治天文台年度攝影大賽極光類別的第三名。這賽事設立於2009年,每年一屆,旨在發掘全球範圍內最出色的天文攝影師,分享最美麗、壯觀的宇宙景象。她是迄今為止唯一獲得過這個獎項的中國人,也是比賽舉辦以來唯一獲獎的亞洲女性。
以下這些都是葉梓頤拍下的世界各地的星空:
星星就是我的樹洞,它是我的一種陪伴。
然而,其實葉梓頤小時候的膽子特別小,「其實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地理科老是不及格,以後竟然會以拍攝星空為職業。」她說自己是個路癡,不過,在2015年8月她去紐西蘭拍星空的時候,為了尋找世界上最好的暗夜保護區,她繞開了遊人氾濫的特卡波湖和牧羊人教堂,開着Google地圖,根據銀河的位置推測,孜孜不倦地尋找,最後終於找到真正的目的地——約翰山天文台(Mount John University Observatory)。
這條路必須要專業司機才能帶着遊客上山,傍晚還會封路。為了做到真正的暗夜保護,上山的路上不能開車頭燈,人走在路上也不能戴着頭燈亂晃。她之前的戶外經驗等於零。去北極的時候,因為事先準備工作不充分,她登山包的腰扣突然壞了,所有的行李重量都落在肩膀上,「等於我是靠着我的雙肩把那些東西抬上去了。」
當時她的行李是50斤重,相當於她體重的一半,她要爬的是一座604米高的懸崖。走了不到300米,就已經到了雪線之上,不到15分鐘,她就摔了第一跤。中途任何失足都可能喪命。最後摔了快20次,終於趕在太陽完全落山之前,「跪着」爬到山頂。當晚她在這塊懸崖上露營拍攝星空。一個晚上,目睹了暮光、星光、極光、曙光輪番登場,相映生輝。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找到了久違的親切感。
第一次看到星星是15歲
她第一次看到星星是15歲高中住校,從教室走回宿舍樓的路上,她無意間抬頭,一顆火流星刹那劃破天際,照亮了路面。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北半球四大流星雨之一的雙子座流星雨。那是2005年,那個年代,北京城區已經開始漫天的沙塵暴和光污染,她和大部分生在城裏的小孩子一樣,對於頭頂上的星空毫無概念,那些名詞都只存在於教科書上,直到地理老師帶他們去操場上看星星。
她當時的校區在北五環外一個荒涼的地方,周圍除了荒地就是賣車的4S店,她第一次看到了漫天的星斗。拿着指星筆和星圖,她慢慢學會辨認星座,認識的第一個星座是仙后座。後來,她開始用手繪星圖的方式熟悉星空,參加天文奧林匹克競賽,成為北京天文館首位志願者,去北京周邊觀星,去西部省份觀星,去世界各地觀星。
跟著星光而行
看星星、拍星星,成為她每次旅行的目的和重心。
2012年大學畢業,她選擇到澳洲拍攝星空以作紀念。她到了坎培拉,和同伴匯合之後便馬不停蹄地奔向澳洲的神秘腹地——艾爾斯巨岩(Ayers Rock)。找尋機位,支好三腳架,老鼠和野兔在她腳邊穿梭。大約一小時後,明亮的月光從巨岩下方湧出,照亮了整個夜空,連銀河也在月光下變得暗淡。
2016年,她選擇去日本富士山跨年,拍下了富士山星月夜。「作為一位專門拍攝星空的攝影師,我每次旅行都會努力將當地最有特點的地標建築或風景融合在星空裏。」
她基本上就是追着星星走,星象在哪裏她就去哪裏。
2016年3月,全世界都在矚目李世石人機大戰的時刻,她去了赤道,那裏有日全食。5月,去了敦煌,那裏有16年一遇的水星淩日。8月,波蘭,英仙座流星雨。10月底,冰島,太陽的日冕洞爆發導致了一次長達一周的極光爆發,她毫不猶豫地定了去冰島的機票。「銀河中有超過2000億個『熱門景點』,卻因為缺少宣傳而無人問津。我的野心,是用鏡頭遊覽這片繁星。」銀河系的直徑是十萬光年,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有史以來最遙遠的自由行線路也不過如此。
拍太陽——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北極最初給你的印象是什麼?」「冷,覺得自己像塊肉,不停地被速凍然後解凍,循環往復」。
最美的事從來都需要等待
2015年3月20日上午9點46分,已經成了一塊「凍肉」的葉梓頤,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兩百多位天文愛好者一起,在世界最北端的城市——北緯78度的挪威朗伊爾城(Longyearbyen),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等待着日全食的到來。
這次日全食的全食帶剛剛掃過極地邊緣,與此同時,正好也是北極圈內從半年極夜過渡到半年極晝的那一刻。這兩者重疊的概率,是50萬年一次。「太陽完全被侵蝕的一刹那,一束等離子體的日冕怒流騰空而起……日珥在不停的湧動,它們是太陽猩紅色的舌頭,像怪獸一樣貪婪地舔舐着。」
「萬年冰雪覆蓋的山尖染上了金色的暮光,群星重現……在日全食的兩分半鐘裏,周圍的一切仿佛消失了……然後一瞬間,天空再度亮起,一切就像完全沒有發生過。」葉梓頤和她的同伴們在零下17度的北極冰蓋上望着天空發呆,隨後,大家擁抱、慶祝,人群陷入了狂歡。
為了經歷這一刻,葉梓頤歷時8天,乘坐5段飛機,2段火車,2次渡輪,帶着50公斤重的行李,行程兩萬餘里。出發之前,她其實知道,她能夠成功觀測到北極日全食的概率不到20%,在這次北極逐日之前,她已經失敗過兩次。第一次是2009年7月22日,上海日全食,日食開始不久,就烏雲滿天,暴雨大作。第二次是2013年11月3日,非洲肯亞,她飛越了大半個地球,經歷了小飛機的顛簸,3個小時的酷曬,最後眼睜睜地看着期盼已久的日全食在最關鍵的時刻被烏雲擋住。像她這樣,滿世界追逐着太陽的軌跡,拍攝日全食的攝影師,圈內有一個專門的名稱,叫「黑日獵手」。
「地球上的美景千千萬,有些只要在適當的時間、地點就能觀賞到,比如日本的櫻花。但日全食除了這兩點,還要有足夠的運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次日全食,最精彩的時間非常短暫,也就是幾分鐘,甚至就是那幾秒鐘。就因為是一瞬間,你永遠覺得看不夠,永遠覺得不完美,所以還會一直追逐。」
「親眼看到日全食是什麼感覺?」「像是站在另一個星球上目睹末日降臨。」
我們忽略了太陽有多麼美麗
看完這次日全食的三個月後,葉梓頤上青藏高原拍攝,結果得了嚴重的肺水腫,幾乎死掉。「回到北京,晚上整夜睡不着,因為喘不過氣,那個時候持續低燒,已經脆弱到我吃個冷麵、踩一下水也會發燒。」痊癒之後她沒有退縮,反而辭了職,成為一名職業的星空攝影師。這樣一來,她一年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路上,帶着任務,在各種荒郊野外守候到天明。一旦進入拍攝狀態,她每天睡眠的時間只有兩到五個小時,「因為星空攝影,其實就是夜晚降臨以後才開拍,可能一直要拍到黎明之前。」
她拍攝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中度過。在這個過程中,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陪伴。她守着相機,戴着耳機放自己喜歡的音樂,等待星星在鏡頭中劃出漂亮的弧線,等待漫漫黑夜從地平線上退去,等待第一縷光線如潮水一樣湧出。迄今為止,她拍星空已經拍了8年,一直有人問她,最喜歡的一顆星星是什麼。她的回答永遠是——太陽。
「我們經常會忽略太陽有多麼美麗,因為它每天升起、落下,太正常了。我們有時候會忽略它本身也是一顆星,是離我們最近的恆星。」
有了太陽,才有了溫暖,漫漫長夜才有了盡頭,地球上萬物才開始生長,寒冷和孤獨都被驅趕。有一個朋友曾經對葉梓頤說:「如果你對一個城市絕望的話,那麼你就去看一次這個城市的日出,有可能會重拾你對生活的希望。」而她經常喜歡引用海子的詩句: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我們都是星塵」
1994年,洛杉磯地震導致大規模停電,當晚很多居民驚慌失措地向緊急救助站報告天象異常。他們說,有「巨大的銀色雲彩」出現在夜空,場面極其恐怖。後來發現,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銀河。生活在城市裏的我們,已經與頭頂上的天空越來越疏離。城市裏的霧霾、光污染,也讓星星離我們越來越遠。然而,葉梓頤努力想說服大家的是,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願意仰頭看天,其實你仍然能夠看見星星。
2016年冬天正是北京霧霾最嚴重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公開演講,給大家放了一張北京夜空的照片,照片中的月亮是紅色的,並不是因為污染,而是因為她拍到了月全食。
「我給我的朋友們看我拍的北京星空的照片,他們都不相信是真的,他們覺得北京怎麼會有星空。我說,你不抬頭看一看,你怎麼知道沒有呢?」
對於葉梓頤來說,正是在「抬頭看一看」的過程中,她找到了自我。「其實我從小就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在別人眼裏,可能我反應特別慢、特別笨、特別遲鈍。」在同齡人和長輩眼中,她是一個奇怪的小孩,被他人排斥。她小時候沒什麼朋友,感情敏感,「我曾經特別孤獨,又害怕孤獨,直到習慣了這種孤獨。」可能正是因為經歷過這麼深刻、這麼極端的孤獨,所以在面對星空時,她才迸發出那麼強烈的依戀之情。
「從元素構成上來講,我們與地球上的萬物、與宇宙間的物質並無差別,都是恆星遺留下的塵埃罷了。每每想到這裏,再抬頭看看這遼闊的銀河,都讓我感到無比震撼。」
去冰島的時候,她和租車公司的一個服務員聊天。那個時候,她是第一次去冰島。她問服務員:「馬上就要到極夜了,你不會覺得很孤獨嗎?」那個服務員來自陽光燦爛的羅馬尼亞,因為嫁給了一個冰島人,遷居到冰島。她回答葉梓頤說:「不會啊,那些會抑鬱的人都是沒有家庭的人,我和我的孩子們圍在火爐邊說話,慶祝聖誕節,覺得非常的幸福。」
這番話打動了葉梓頤。對於我們每一個普通人來說,幸福到底是什麼呢?「其實我平時是一個特別懶,就是能躺着絕對不坐着、能坐着絕對不站着、在家基本上就靠外賣供應的一個人。我覺得宅在家裏最幸福。但是有一天,我立志要改變自己,從我自己的小世界裏出來。」
她掙扎了很長一段時間,星空攝影給了她勇氣和行動力。一旦有她想拍的東西,比如月亮升起來,或者某種星象出現,她會立刻起身打包行李,說走就走。一邊開車一邊咬着饅頭,把餅乾放在汽車排氣口吹一吹就是一頓熱飯,在野外露宿,零下十度的夜晚,在睡袋裏窩一宿。
去年,她的星空攝影的事業發展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她決定要放慢腳步。她開始去上攝影課,別人聽說了這事,都以為她是去當老師,實際上她是去當學生。「無論你看星星,還是為了看星星去到不同的地方,實際上都是在看自己,如何去真的找到自己,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和愛的東西,這個非常重要。可能有的人究其一生都沒有活明白。我可能也沒有活明白,但我現在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著名的行星學家卡爾.薩根說過一句名言:「我們都是星塵。」
康德說:「有兩件事物我越是思考,就越覺得神奇,心中也越是充滿敬畏,那就是頭頂的星空,和我內心深處的道德法則。」
葉梓頤跟我們說:「其實,你越是拍攝那些遙遠的東西,你就越覺得生命的偉大。你看到的那麼多星星,每一顆都距離我們那麼遙遠,拍到的都是它幾百萬年前、甚至幾億年前的樣子,它們當中是否有生命存在?不一定。有的可能有,有的沒有。」但我們自己存在,而且能夠看到它們,並且去拍攝它們,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一個奇蹟。我們活着,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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