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張國榮|歌曲颳起不羈風與譚詠麟成勁敵 巔峰之際突告別樂壇
八十年代是本地流行文化成形的關鍵十年。廣東歌自七十年代漸興,逐步注入現代觸感,於八十年代開花結果。要數當時其中一位最耀眼的男歌星,張國榮必定榜上有名。(以下內容節錄自《漫遊八十年代——聽廣東歌的好日子(增訂版)》。)
文:黃夏柏(曾出版作品《光影戲遊》及《香港戲院搜記.歲月鈎沉》)
1977年底,我在澳門就讀小學四年級。午間課後,大夥兒發現學校隔鄰的盧廉若公園來了拍攝隊伍,一班小鬼好奇地隔着鐵絲網探看。古裝打扮的年輕男子於涼亭歇息,更向我們扮鬼臉,時年21的張國榮,活脫一個大細路。他的電影,後來聞說攝製現場曾傳來「清場」呼喊,意謂色情片一齣。該片於翌年1月公映時取名《紅樓春上春》。
七十年代,低成本灑鹽花之作無月無之,當時年紀小,成年人的道德量尺壓在頭,多少感覺是不堪的,演男主角的也好人有限。作為麗的電視一員,我對張國榮全然陌生,有了這次先入為主,再加上後來的電影如《失業生》,他演出相對於有為青年陳百強的反面教材。在我這個無關要緊的小觀眾眼中,他可謂「個底花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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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11月,他公告加盟華星唱片,正籌備新大碟,即後來的《風繼續吹》,更會亮相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的音樂節目。曾聽電台節目介紹該碟,主持人提到張國榮向來頗得女孩子的心,隨着加盟新公司,並在大台演出,定更上一層樓。說話的細節已忘,但印象尤深是它讓我重新察看這位帶着壞孩子氣質的藝人,原來有一股我不認識的攝人魅力,縱然當時其星光亮度仍略覺黯淡。
追族始追逐
中三的課堂,少年人都在有聲或無聲地蛻變,我是無聲的一員,那邊廂,家境較佳的同學不時拿唱片回校,鬧哄哄地與人交換回家欣賞。有天瞥見《風繼續吹》大碟在他們手中傳遞,有人把雙封套打開,現出張國榮的明眸俊臉,頸上的白圍巾輕拂,由這邊詩意地吹向那邊,一段柔和曲線橫跨雙封套,構圖之美瞬間把我攝着。唱片不算大賣,卻成功把他送到更寬廣的聽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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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盟華星並過檔無綫,一如不少麗的藝員,他也有長足的發展。在麗的時期,他亦非不受重視。1978年,該台招攬大群幕前幕後精英,製作長篇連續劇《追族》,戲我只草草看過,但有印象主題曲交由新人張國榮主唱。幾年前亞洲電視重播該劇,才專心細聽,詹惠風的詞現在聽來略感老氣,歌者在用聲、吐字上流於着跡,卻是該時期的演唱特色。但嗓音是美的,襯以華麗的弦樂,現在重聽仍覺悅耳。
以我當年的愚見,總覺得《鼓手》是他的轉捩點。影片僅獲120萬票房,在1983年而言還是遜色的,但他終於改邪歸正,演繹勵志的男主角,高唱〈默默向上游〉,更曾把歌詞中的「鼓手」唱作「歌手」,自我激勵。普遍的觀點認為,把他推向流行曲巨星之位的,是1984年夏季大碟內〈Monica〉一曲。他不僅能款款深情,更可以動感跳躍、矯若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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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戴的歡呼益見熱烈,光芒綻放的巨星,走過的是辛酸路。想當年,曾在台上忘形演出,順勢把帽子拋向觀眾席,餽贈樂迷,豈料觀眾不領情,更惡意擲回舞台。這的確有欠禮貌,儼如一條刺,教歌者耿耿於懷。從電台、電視,不止一次聽他憶述同一事件,當時感覺說得不免多了,走過艱辛路的豈止他一人,無出頭天者多的是。
回想那大概是傲氣,以本身的條件沒理由得如此冷遇,充分的自信,適度的自戀,是成功屹立演藝圈的條件之一。
吹送不羈風
八十年代中後期,他歌影兩棲,投放電視的時間相對少,與張曼玉合演《武林世家》,二人以客席之姿回巢,畢竟在其他範疇前途無量。不過,其舊時代沒落貴族的驕矜氣,早在該時期劇集已露端倪。
1984年播映的連續劇《儂本多情》,曾聽吳昊說,當時構思攝製懷舊劇,於是借用張愛玲若干短篇小說為藍本,拼湊增刪。該劇力捧新人商天娥,演出謎樣美人,惟形神俱有一定落差,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首次亮相該台劇集的張國榮。
演民國初年的無憂少年,角色與他一拍即合。其後演出電視音樂特輯《驚情》,與李麗珍並肩沿澳門西灣堤岸慢步,身旁有老房車伴隨,人景互融,滲染三十年代上海灘頭的情調。
他迅攀巨星之列,那邊譚詠麟亦成樂壇驕子,勢如破竹,不旋踵形成兩派歌迷對壘。雙方為追捧偶像,水火不容,有你無我。遠在澳門的我,沒有為誰搖旗吶喊的份兒,但平情而論,心下也投了張國榮的票,為的是他那獨有的浪漫氣質。
兩位巨星的電影角色,有意無意間亦顯影各自的氣質。譚是《黃飛鴻笑傳》的搞笑師父,張則是《胭脂扣》的十二少,落泊公子,實不作他選。其透着幽黃色彩的懷舊魅力,先後於《霸王別姬》、《風月》作淒美的延伸,《阿飛正傳》中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旭仔,恍若沿他的氣質剪裁。取張捨譚沒有優缺之判,純然個人對浪漫的神往。
歌曲上,他也優游地把玩這自我風格,〈不羈的風〉高唱「不羈的心只愛找開心,快慰過了便再獨行」。轉投新藝寶後,強勢推出《Summer Romance '87》,夏日浪漫,瀟灑躍動,交日人編曲的〈無心睡眠〉,是閃動的,而〈拒絕再玩〉則續唱「潮流興將不羈當作新基本」,隨碟附送攝於東京的寫真,同樣颳起陣陣不羈風。
寵紅熱回歸
九十年代以前,他帶着頽美的氣質,浪遊樂迷心中。八十年代終結前夕宣佈告別樂壇,當刻我想:正處顛峰,是真的嗎?推出的告別大碟,他盤坐於立體字「FINAL」之顛,放眼遠方,背景一片彤紅,卻透着絲絲孤寂——無敵是最寂寞,抑或高處不勝寒?風光背後也許有種種不為外人道的內心掙扎。
沒有推出唱片的日子,銀幕上他續迸亮光,依舊是觀眾的寵兒。1994年,我在娛樂週刊工作,農曆年前夕,趕在印刷廠年假前完成兩期,赫見第二期封面是張國榮在家具店介紹他的新床,如此也是話題?總歸是巨星分享他底私密、貼身的一片空間,大家就愛讀。
翌年重返樂壇,他再踏舞台。形象幾番蛻變,年輕時的不羈風信手一撒,換來成熟的收放自如,豁然展現內心的熱情與渴望。舞台上,他激情洋溢,如醉如癡,一再發放異色光芒——赤足、穿裙、束鬍、散髮,更披露情感取向。這期間唱片上的幾個關鍵詞:寵愛、紅、大熱,恍若心情刻畫,要把一切燃燒極至。眼前的絢爛是另一高峰,但能否迸發更璀璨的華彩?隔岸觀眾摸不清,我們更看不透當事人內心的思緒攪動足以摧人。
2003年4月1日,「沙士」陰霾湧現,突傳來他暴烈倒斃的消息,你我不禁問:是愚人節的笑話麼?心底都不願相信那是真的。「剎那光輝不代表永恆」,當年人家說這句關於他的話,到底是錯的,他的光輝一點不剎那,而且是永恆。
書名:《漫遊八十年代——聽廣東歌的好日子(增訂版)》
作者:黃夏柏,生於澳門,大專畢業後留居香港,曾任職電視台戲劇組編劇,曾出版作品《光影戲遊》及《香港戲院搜記.歲月鈎沉》。
【本文獲「非凡出版」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