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間裡的女人】台女猶豫生不生　懷孕4個月才產檢　結果超悲慘

意外懷孕的女性來說，要繼續懷孕還是把孩子打掉？實在是極其艱難的決定，尤其是未婚的女生，可能拖延得更久，但眼看腹中胎兒一天一天長大，如果不及早下決定，最終恐會害人害己。
台灣婦科醫生林靜儀在其著作《診間裡的女人》記載了不少求診個案，她指當地非婚生育比例不高，曾有未婚女子意外懷孕後，竟猶豫逾4個月才決心做產檢但已錯過很多早期的關鍵檢查，當中包括地中海型貧血篩檢、唐氏症篩檢、脊椎性肌肉萎縮症篩檢等，都是檢查胎兒有否發育異常的重要項目。縱使女生其後決定結婚及把孩子生下，但胎兒還是在38周時突然停止心跳，悲痛的結局讓人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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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診間裡的女人》的內容節錄：

「你早就發現懷孕，然後你放了四個多月沒有做任何產檢？」我提高音量。跟診護理師很清楚我的習慣，知道我快要生氣了，便輕輕停下手邊處理處方籤和規整病歷的工作，避免噪音和動作干擾我與病人的對話，也跟著我看著病人，直盯盯的。

「嗯。」她還是面無表情。「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生。」

「你......」我對於這種非預期懷孕還不好好面對的個案實在很難不生氣。「你不是青少女欸！你不是不知道會懷孕、懷孕了會不知道怎麼辦的青少女欸！你是成年女性欸。」還是罵人了。

「我有甲狀腺機能亢進。」她還是沒什麼表情地回答我。

「你有甲狀腺機能亢進，那現在吃哪些藥物？」我的病人總是能夠每次回答都帶來一個「驚喜」。難怪她眼睛大，原來不是先天大眼，而是甲狀腺機能亢進所引發的凸眼；但是甲狀腺機能亢進發生凸眼，代表病況控制不良，應該是有症狀很久了。

「我沒吃了。我發現懷孕之後就沒吃了。」

「你甲狀腺機能亢進，然後你發現懷孕之後沒產檢，可是又自己停藥？」我又提高音量了。

「我怕吃藥影響小孩。」她還是面無表情地回答我。

怕吃藥影響胚胎、影響胎兒，是台灣孕婦和孕婦家庭常有的迷信。用迷信這個詞，很重，可是時代已經進步到產前基因、染色體診斷都能找到數百種疾病了，臨床藥物更是經歷動物實驗、人體實驗等極大規模且長期的研究，即使沒有一個醫師敢絕對保證「沒問題」，也都有清楚的研究數據或是個案報告，可以供醫師和孕婦參考。有懷孕計畫的慢性病病人不應該自己猜想「不敢懷孕」或是「懷孕了不敢吃藥」，而是應該在準備懷孕前就與醫師討論藥物是否需要更改、持續用藥的必要與懷孕時應注意的事項，懷孕之後配合醫師持續必要的治療才對，但是多數女性卻像她一樣，孕前沒有與醫師討論過懷孕計畫，也沒在準備好慢性病治療計畫前先做好避孕，一旦懷孕之後又不諮詢藥物知識就自行停藥。

「你有甲狀腺機能亢進，然後懷孕了不吃藥，然後你考慮了四個多月不知道要不要繼續懷孕下去，到現在沒吃藥也沒產檢？」我一口氣講完，覺得這每一個決策都不合邏輯。

懷孕早期的許多檢查她都已經超過了建議檢驗時間，包括地中海型貧血篩檢、唐氏症篩檢、脊椎性肌肉萎縮症篩檢、德國麻疹抗體檢查、梅毒血清和HIV血清篩檢等，也只好跟她一一解釋說明，檢查的限度和胎兒異常的可能性，其他能趕進度的就盡量趕進度，接著依照標準，發放孕婦健康手冊，以及講解營養注意事項和接下來的產檢規畫。我又同時多做了甲狀腺促進素的檢查，確認一下她的甲狀腺亢進狀態，也幫她預約了新陳代謝科門診，讓內科醫師趕快把她的甲狀腺問題控制下來。

兩週後她來回診，心跳還是每分鐘一百多下。新陳代謝科醫師已經開始給藥，近期內也規劃了比較密集的回診。我們都在幫她趕進度。

又過了一陣子她來就診，樣子和上次截然不同，穿著孕婦裝，舉手投足都是一個孕婦的樣子了。男人陪著她一起來，他們像是一般新手爸媽一樣，有點害羞又有點陌生地一一配合各個產檢程序，瞪大眼睛看著超音波螢幕上的胎兒影像。現在已經接近俗稱的七個月大了，正好是五官和手腳的影像能讓一般人看起來比較容易理解的時期。我一邊做超音波檢查，一邊跟他們說明，「這裡是手指頭，一、二、三、四、五，五根，正常喔。」「這裡是小朋友的雞雞，是男生喔。」我列印出一、兩張影像給他們做紀念。

他們小心翼翼地把熱感紙印出來的影像收進孕婦健康手冊的透明封套中。我看著這個幾週前面無表情地說「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生」的女生，一邊感嘆她那幾個月是怎麼反覆思量卻無法決定，一邊擔心她沒檢查又沒正常吃藥的那幾個月，會不會造成什麼問題。

「林醫師，我下個月辦婚禮，有什麼要注意嗎？」離開診間之前，她問。啊，決定要結婚囉。

我常常看到這樣的情況。不論是考量經濟因素，或是任一方原本沒打算進入婚姻，許多男女朋友是遇到非預期懷孕之後，才考慮結婚。或許這種情況不應該算是「非預期懷孕」，而是多少都有點預期「如果懷孕了就結婚」。不過也有不少情形是女生模模糊糊地想像兩個人的共識是「懷孕了就結婚」，結果懷孕後，男生反而退縮了。台灣的非婚生育比例並不高，我常覺得，漢文化影響之下的婚姻關係，牽涉了太多雙方父母和家庭，其實讓女性相當卻步。但因為非預期懷孕常牽涉到懷孕早期可能有藥物、酒精暴露等問題，與其在婚姻前躊躇拖延，最後晚婚晚育而導致生育壓力，不如有生育計畫者在情感穩定之後就以「計畫懷孕」的方式生活。總之，計畫懷孕之後步入婚姻很好，如果懷孕後選擇維持彼此沒有婚姻關係，但一起撫養小孩，也沒有不好。現今家庭型態多元，只要當事人充分思考計畫過，其實都好。

在她產檢預約日的前一天，她意外來門診掛現場號。

「咦，怎麼了？不舒服嗎？破水嗎？」我問。

「好像......沒在動。」她摸著三十八週頂得她肋骨發疼的子宮。

「到產房去做胎心音監測看看。」我開檢查單讓她過去同一層樓的產房檢查室。產房檢查室會在孕婦肚皮綁上監測器，記錄胎兒心跳變異性，同時監測子宮收縮情形。胎兒胎動和心跳之間的相關反應，可以提供一些子宮內缺氧情況的警訊。有時候胎兒白天動得少，半夜動得厲害；有時候也不排除是真的發生胎兒窘迫缺氧，導致胎動減少。

此時我繼續接著診療其他病人。「靜儀醫師，我這邊產房。」因為胎心音監測同時會監測子宮收縮狀態，如果發現有明顯產兆，產房會先幫孕產婦內診，確認子宮頸擴張狀況，也有時候會直接打電話到門診來，建議我們可以收治住院待產。「你剛剛送過來的那個病人的胎兒沒有心跳了。」啊？我擱下門診病人，到產房去。胎心音監測完全測不到心跳。

「你說胎兒沒在動多久了？」我問。

「嗯......這兩天。」她看著產房團隊圍著她，知道事情不對勁，囁嚅地回答。

「推超音波來。」我喚輪值住院醫師。超音波檢查找到胎兒胸腔，原本應該在裡面砰砰鼓動，每分鐘一百四十下的心臟，現在一動也不動。胎兒頭皮下已經腫起，腹部皮膚也腫起。

超音波的影像，這是個在子宮內死亡兩天以上的胎兒—兩天前她開始感覺胎動少了，接著兩天都沒感覺到胎動，而檢查的結果，大概也就是兩天前，莫名胎死腹中。有些時候，胎兒因為母體糖尿病或高血壓等內科疾病、胎盤早期剝離、臍帶問題，而開始出現心跳下降，若被檢查出來，並立刻安排剖腹產輔以新生兒科急救，還有機會救回來。但是她腹中的胎兒已經死亡兩天。

我跟她解釋了情況，她大大的眼睛，默默掉下淚來，沒有如一般不明原因發生胎死腹中的孕婦那樣驚愕、悲痛。或許當她驚覺已經許久沒有胎動時，心裡多少有個底了。男人前來，陪同她辦了住院，進行引產把死胎娩出，整個程序跟自然分娩一樣，只是，原本期待白白胖胖的小子，變成已經變色癱軟且皮膚浮腫的死嬰。彷彿，老天替總是慢一步的她做了決定。只是，晚了些。整個住院期間，她和男人就像回到第一次門診那時一樣，沒有表情，默默地。

作者：林靜儀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婦產部主治醫師，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一隻傲嬌長毛臘腸的媽，眼睛已經老花的年紀。
大學之前讀《紅樓夢》、打毛線縫香包，大學之後讀醫學期刊、掏內臟縫人肉。
沒立過什麼不得了的人生目標，結果做了些沒有想過的事：第九屆不分區立法委員、行政院婦女權益促進委員會委員、公務機關和地方政府的性別平等委員會委員，幾個專業團體的理監事，得了疾管署的金馨獎，喝了幾個月南太平洋的雨水和吃了不少北印度的風沙。
相信人是在有限的選擇中做選擇，幸運要感謝老天，困境該檢討自己。人生觀受村上春樹的書影響極大（意思是若有偏差都怪他）。不論在哪一行都拚命工作，能夠睡到自然醒然後煮杯咖啡來喝，就算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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