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香港人看沙士:除了買樓還有什麼?

撰文:林嘉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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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這城的人們又再次戴上口罩,這次並不是為了掩飾身份上街遊行,而是防禦去年底在武漢爆發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下稱「新型肺炎」)。早在首個病例去年底確診的一個月,內地已有超過80個城市實施「封城」,香港的「封關」行動卻姍姍來遲,市民看着節節上升的確診人數,恐慌情緒一度達至高峰,出現排數小時長龍買口罩,湧進超級市場搶購糧食、日用品的場面,人們也被迫留在陋室中。一下子,往昔熱鬧的街頭變得人稀車疏,充滿活力的城市恍如停頓……

受疫情影響,零售業受嚴重拖累。(梁鵬威攝)

2020年1月23日,香港首次出現新型肺炎確診病例。有立法會議員教不夠口罩的人翻蒸口罩殺菌重用,有長者跨區通宵排隊十個小時只為求一盒口罩,有人趁超市落貨時劫走50條價值不過2,000元的廁紙,有不良商家炒高防疫用品價格數倍以上……種種荒謬現象背後,讓人看到香港這樣一個從來不缺物資的城市,在面對疫症時原來不堪一擊。

香港民意研究所2月15日公布的「社區健康」調查結果,發現目前每人的口罩數量平均足夠用22.9日,四成四受訪者表示有兩星期至一個月的存量,其中,「33至39歲」的口罩量平均夠用25.7日,而逾60歲的則只有22.6日。

在深水埗區,多的是劏房與老人。該區區議員李庭豐自農曆新年開始便於世界各地張羅口罩,他說一開始是有子女的家庭比較緊張,但自市面上口罩開始短缺、價錢暴漲,平日接收資訊較慢的長者也着急起來,他於是替街坊團購口罩,「我沒有想過是真的會打爆辦事處的電話,連自己的(電話)也被打爆,甚至有街坊星期日上來辦事處問有沒有口罩訂。(街坊)聽到任何地方疑似有口罩賣的消息都會湧去搶,我(辦事處)樓下便有『萬寧』,兩次傳有口罩,兩次都有人排隊,但都是假消息。」

李庭豐不是唯一一個替區內居民訂口罩的區議員,其他地區也出現同樣情況:區議員擔當採購防疫用品的角色。到目前為止,多區區議會包括中西區、屯門、大埔、元朗、西貢等通過撥款50萬至130萬元不等,以購買口罩、消毒搓手液等防疫物資,並派發給市民。李庭豐會反思這些事情為何是區議員,甚至是民間組織去做呢?

區議員李庭豐表示,社區瀰漫恐懼情緒,作為區議員能做到的很有限。(梁鵬威攝)

社區恐懼比沙士更甚 源於政府不作為

當你一個這麼大的政府也要靠別人提供source(來源)給你買口罩,會令人覺得政府的底蘊有多少呢?難道什麼也做不了嗎?
深水埗區區議員李庭豐

「區議員不是口罩供應商。現在是全球都在搶(口罩),為何是區議員去做這個工作呢?當你一個這麼大的政府也要靠別人提供source(來源)給你買口罩,會令人覺得政府的底蘊有多少呢?難道什麼也做不了嗎?」連串的叩問便是如今社會對政府的批評,政府的「無為」變成了區議員的「責任」,李庭豐不解的是,有十七年前SARS的前車可鑑,為何再次面對對來勢洶洶的病毒時,政府居然還顯得手忙腳亂?

「有街坊只得幾個口罩,自己是長者,對上還有兩位長者,要陪他們去醫院覆診,到底陪不陪他們去呢?如果住在家居隔離的大廈,作為鄰居要如何自處呢?學校最近要停課,這段時間父母要上班,政府的託管服務又停,不用上班的子女要去哪裏呢?」李庭豐接着說:「坊間有提議將檢疫中心設在迪士尼預留地及酒店,或者是軍營等等,政府有沒有考慮過呢?還是政府有其他考量但不敢講呢?由懲教署製造的CSI口罩又去了哪裏呢?數量有多少呢?供應過給誰呢?」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是李庭豐落區時常聽到的街坊心聲,在他眼中,因為政府的不作為、不透明,造就了今天政府與市民之間的嫌隙,彼此之間失卻信任。那種不信任正正體現在近日各區設立肺炎指定診所、隔離中心的爭議之中。在他眼中,政府面對公眾質疑時沒有好好說清楚計劃定位適合的原因,既然是政府政策,又明白當區居民的憂慮,首要的做法是面對面與居民解釋,「(設立的)位置如何遠離民居也好,你決定好才通知區議會主席,這是知會而非諮詢。你沒有當區議會是合作夥伴,又如何可以和你同心抗疫呢?」

近日,各區出現反對在自家附設立檢疫中心或指定診所的示威遊行。(張浩維攝))

2003年SARS肆虐時,現任深水埗區議員譚國僑是當時的區議會主席,他記得當時港府同樣被斥責反應過慢,導致疫情於社區嚴重爆發。他說,那時政府「做了基本要做的事」,但現在是「連基本也不去做」—SARS時,政府用大氣電波不斷宣傳叫市民勤洗手及提高個人衞生意識,各部門也會配合區議會的防疫工作,例如區議會向居民派發消毒酒精等防疫物資,政府會配合開放大會堂等場地借予區議員,但現在完全不是這回事,「連開會(區議會會議)也沒有秘書處人員來,只叫你開完會再把錄音電郵給他們記錄會議內容。政府沒有利用這個平台去聽區議員的意見,是很可惜的,放棄了與地區『共同抗疫』的機會。」

政府失信 市民被迫自救

傳統政治學有種說法是當社會出現危機,人們會傾向依賴權威……但現在香港社會是無望的,人們不信任權威,而是靠自己。
明愛專上學院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陳慧燕

蔓延這個城市的,不只是病毒本身,還有人們打從心底對疫情重臨的恐懼情緒。

明愛專上學院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陳慧燕曾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疾病、健康與政治」課程,她解釋,一個人的健康與社會息息相關,「一個人的健康不是純粹physical(生理)的狀態,而是與整個社會環境、文化、政治有關係。健康也有分平等不平等,最容易聯想到的是wealth distribution(財富分佈)、social resources(社會資源)的分佈。」

中文大學醫學院上周公布的調查發現,只有一成六市民認為政府所發放與疫情相關的資訊是可靠的, 比率低於電視新聞、家人朋友、社交網站等渠道。

不少市民因為買不到口罩需要天天外出排隊碰運氣。圖為早前粉嶺有醫療用品公司開倉以派籌形式售賣口罩,上千人清晨起到場排隊候籌。(資料圖片/黃偉民攝)

「SARS時,我們說政府無能;但現在,政府是無為。」陳慧燕說,一切的根源是信任問題,人民對政府完完全全失去信心。「傳統政治學有種說法是當社會出現危機,人們會傾向依賴權威,你看以往有關疫症的電影,都是期望有軍隊介入,不然(人民)會自相殘殺。但現在香港社會是無望的,人們不信任權威,而是靠自己。」

她認為,「自救」是衍生出來,坊間流傳的物資單、人們自製布口罩、自發組織團購消毒用品—也就體現出在缺乏管治威信的政府下,市民對官方權威尤其不屑,在求人不如求己的情況下用自己的方法防疫,於是,關於疫症的流言四起,即便政府再三澄清,市民仍然在家中囤積物資。

目下社會瀰漫的恐懼也有「China factor」(中國因素)的元素。陳慧燕覺得,這是任誰也不能抹去的,「以往人們對疫症的panic(恐慌)是來自對他者的深層次不信任,例如是愛滋病,我們會歸咎於同性戀者或者是濫交人士,這是源於對他們的誤解,疾病出現便會深化了這種恐懼。今次的新型肺炎(對比SARS),我覺得印象中外國的反應比SARS時大,(今次)激發了人對中國的恐懼及排斥。」

「這便是所謂的China factor。病毒由中國(內地)傳來的,加上對中國人的不信任、恐懼或厭惡,外界在今次的反應才那麼大。這不同於SARS,看SARS時的文獻,很多都以為是香港先爆發。社會所說的『全面封關』,大部份香港人是否純粹考慮virus(病毒)呢?那是一定有China factor在裏面,是磨不走的。」

淘大花園E座當年有超級傳播者,病毒經由U型聚水管傳至其他住戶浴室,感染逾300人,淘大花園樓價亦因此事大跌。(資料圖片/路透社)

SARS後只處理經濟問題

SARS之後,我們學到的是:『幾時買樓?』—SARS重臨,是否要買樓?香港人對SARS最大的回憶是淘大(花園)樓價跌幾多。
陳慧燕

疫症的出現有時是不可預料的,它的完結也可能相當突然,但會造成深遠的影響,足以改寫人類歷史。「回看歷史,為何哥倫布可以如此輕易地在南美洲殖民呢?有一個說法正是由於歐洲人把病菌帶到美洲,便足以令到本來一個強大的帝國被瓦解。」 SARS也如是,不單是一個「情節」,政府後續的處理便影響着今天的社會日常:為什麼會有自由行?為什麼會有高鐵?為什麼會出現陸港矛盾?這與當年SARS之後為了復興香港經濟,因而開放自由行、簽署《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CEPA)等促進陸港融合、令兩地人民愈多往來的做法有不能割斷的關係。如此種種,對目下的香港社會有相當大的影響。

陳慧燕認為,疾病不是「情節」,它可以是一個「轉捩點」,能對日後的政治發展起重要影響。(龔嘉盛攝)

「SARS之後,我們學到的是:『幾時買樓?』—SARS重臨,是否要買樓?現在也講很多SARS價。香港人對SARS最大的回憶是淘大(花園)樓價跌幾多,如果當時買到就好了,只會記得當時是四十幾五十萬(便可上車)。」人們可從歷史中汲取教訓,但我們從SARS這堂疫症課所學到的,是對樓價的另一種體會。而關於公共衞生的課,像一個不專心的學生上了半堂課般,聽到一點點,便學到一點點。「從SARS學到了口罩的運用,人會知道有病便要戴口罩,不戴便是不衞生。」但除此以外,便沒有了。

在陳慧燕眼中,是當權者處理「後SARS」不當,「『後SARS』的處理沒有針對疫症出現的原因,反而令整個香港處於更易面對疫症的風險。疫症發生之後,理應好好完善整個醫療體系的應變,包括它的儲備與設施。但是在SARS之後,政府連這些最基本的也沒有做過,醫療體系也沒有出現根本性的改革,到今天出現疫情時也未有處理。當時做的反而是着重經濟效益,即時處理經濟低迷,所以簽署了CEPA、推出了自由行等,通過陸港融合促進經濟。莫論是更深層次的問題—我們怎樣去防止疫症呢?如何防患於未然?如何處理人們與大自然的關係?」

當年,我們復興了因SARS疫情而重創的經濟,本來市道低迷的旅遊業及零售業,因為內地遊客增多而再度興旺起來。只是,我們處理了「經濟問題」,但沒有處理「醫療問題」,結果,雪球愈滾愈大,到了今天的新型肺炎,雪球成為火球,引發了醫護人員首次的大規模罷工,「為何一班醫護這樣擔心?就是因為他們身在其中,最理解今天的醫療體系,根本沒有足夠人手和設備應付如此大型的疫症。」

別人常說,香港的醫療是世界數一數二的。但為什麼一眾醫護人員在面對今次疫情會顯得如此恐懼?他們說並不全因武漢肺炎的病毒多厲害,而是因為醫療系統一直存在問題。繼續閱讀:【武漢肺炎】PPE存量不明 疫症當前醫護人員的矛與盾

上文節錄自第202期《香港01》周報(2020年2月24日)《當恐慌蔓延時 抗疫之戰如何終結》專題中的《香港人:怕SARS重臨打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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