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又三個月動盪 港府與建制派作繭自縛?
為了讓建制派能了解到事件的成因以及示威者的想法,這群年輕人想方設法與建制聯繫溝通,卻在過程中發現與建制派或港府的溝通,本身也充滿阻力。「建制派議員覺得我們是臥底啊,想利用他們,他們真的這樣擔心。」K苦笑道,直到真的與建制派議員見面,才意識到建制派對他們會有如此「嚴重」的想法。B也補充道,建制派的戒心很重,常以「我們有既有的機制」、「我們相信監警會非常有力」等官話回應,經過反覆遊說後,他們才會稍微打開心門說「其實實際(阻礙溝通)的問題是什麼什麼」。
B強調,他們在爭取撤回條例一事下了很多苦功,一直在民意疏導上向政府反映意見。例如曾要求林鄭月娥在9月4日公布包含「撤回修例」等四項行動時,必須提及懷疑新屋嶺警暴、「721」元朗、「831」太子站等襲擊事件的處理進度。雖然有部份意見獲參考,但針對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重啟政改與重組政府、以及重大改革等主要倡議,卻始終未獲採納。
「三個月又過三個月,我們說得口水都乾了,真正重大議題上除了撤回(修例)以外沒有實際成果。我們很想幫政府,但政府似乎不想讓我們幫。」港府在急於用人與實際用人之間,B感受到極大的差距,他不知道當中的鴻溝何在,但他們自認已是最願意接觸政府的年輕團體之一,港府卻依舊聽完便罷,可想而知其他年輕人為什麼不相信政府。
在B看來,香港人骨子裏非常溫和,只要多聽一些、多回應一些,要贏回民心並不困難,但港府若再繼續只任命聽話順耳的人,繼續在自製的迴音牆內打轉,不論是下屆政府或特首,都只會離香港人愈來愈遠。
K也提到,他們曾與林鄭月娥會面時,對方給他們的感覺並不官腔,也能感受到其真誠,甚至詳細解釋了執行上的細節與難處。但K卻認為,林鄭真正的困難在於不願意用更跳脫的思維突破自身局限,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對撤回條例的猶豫不決,現在則是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林鄭給自己製造了想像的難處,卻不是真實的困難。
「就是作繭自困。」
B笑着補了一槍後續說,他們真的想幫香港拆局,而不是要推翻政府或逼宮,也就是因為想幫政府,才會不斷強調獨立調查委員會無論有多不完美,也好過不成立,且無論覺得有多麼困難,林鄭也要讓市民知道她有重啟政改的決心。
「我知道政府怕觸碰中央底線,但不學習面對失去又怎麼值得擁有?你不敢博,你的空間就愈來愈小。」他形容港府現在就像身處一艘即將沉沒的船中,眼前有艘救生艇,別人問他跳不跳,他卻說風高浪急不要跳,結果就是跟着船一起沉下去。「你在船裏,就要有個抉擇,你選擇不跳,結果就是大家一起死,I think that's the reality。」
B強調,他們在政治光譜中已經是非常溫和,也是非常少數對政府尚存同情的團體,如果連他們都如此不滿,更難期望其他市民會對政府有信心。而很多問題並非源自中央,而是港府與部份既得利益勢力,一直對開明改革不敢放膽嘗試,才導致現在香港因為不願意放開半隻手,而失去了整條手臂,這也是中間派逐漸式微的原因。
「不能賴給中央,我若是中央,見到一個地方政府如此垃圾,還有什麼原因讓我相信港人可以治港。」他開玩笑的說道,自己還沒拿到政府(去年「拾遺補漏」)派發的4,000元,但如果港府認為靠派糖、減稅、加錢就可以解決問題,那中間派再存在於公開場合,也只是淪為替這種三流管治手法點綴的花瓶。
是太天真,還是現實太殘忍
B提到,自己一直有在各種平台上寫文章、發表意見勸諭大眾,去說服中央對年輕人做出一些妥協。但民眾有些訴求需要被滿足,當他們看到港府連「撤回條例」都如此緩慢扭捏時,群眾就不會再抱有期望。「我不支持暴力、不支持革命,但我要怎麼去跟街上的人說不要掟磚放火,不如對話吧?我們相信政府吧?做不到的,他回我一句『has it worked?』我就啞口無言。」
在當前仍動盪不安、民憤高漲的社會氛圍下,民情或許對任何妥協或讓步感到反感,不願也無法接受,尤其在藍綠雙方涇渭分明、立場先行的巨大裂痕下,他們所提的主張會被藍絲視為「反中亂港」,黃絲則把與政府談判、或任何不同於主流聲浪的意見當成「分化割席」、「假中立」、「統戰分子」,反倒陷入兩面不是人的窘境。也正是出於這種疑慮,他們選擇在幕後默默作政治遊說及尋求支持,不願意自己的身份完全公開。B強調,他們不是擔心個人安危,而是相信若身份曝光就會「喪失價值」,因為「激進建制把我們定義為外國勢力,激進泛民和黃絲則把我們歸類為統戰C隊」。
這或許也是現在香港不斷流失中間派的原因,當中間派唯一能說服大眾的只局限於政府口頭上的回應,或是些許細微的舉措時,他們根本沒有彈藥說服群眾,中間或改革的路線才是可行的方法,無奈政府似乎至今仍未以實際行動顯示變革的決心。
「探戈也需要兩個人才能跳,我自己一個人跳就變得天真、癡線。」「孤掌難鳴。」K與B異口同聲的說。
從現實看來,他們終究只是數十人的學生群體,甚至連正式的的組織都談不上,在政治實力或聲量上,可能都難以對大局產生多少影響力。但除了建制之外,經過逃犯條例的爭議而獲得大量民意支持,甫在區議會選舉中以壓倒性姿態擊敗建制派的泛民陣營,難道無法成為一股強而有力的援軍嗎?
K與B苦笑道,並不是沒有找過泛民的政治人物協助,而泛民的議員雖然尊重他們的想法,但卻打從心裏認為即使願意妥協與讓步,也不會在政府那邊得到任何反饋。
「他們真的覺得沒有希望,也覺得我們有點天真。很多人說你想搞對話,你問問對面的『一姐』(林鄭月娥)在想什麼再說吧!」B回憶,曾有一位泛民議員在立法會內指着窗外說道:「我不知道林太今天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想,如果泛民真的退讓了,林鄭又會怎麼樣呢?林鄭不會讓步,只會說政府做得很好,不需要問責。」
「我絕對認同需要給泛民議員壓力,讓他們去做些事情,但他們在政治利益上也好、實際上相不相信也好,在這些層面上都很難接納跟聆聽我們的意見。」
儘管如此,B仍樂觀的相信,在十年之後,香港的政治文化會與現在不同。民眾會發現香港始終要與內地接軌、要和中央溝通,要有與北京關係良好的中間溫和派帶領香港走出困境。只是,他也認為縱使有志於推動社會改革,但在這十年之內,他們可能都無法出現在幕前,原因並非是害怕外界批評,而是時機未至便走到台前,反而會失去中間派所能發揮的價值。
但在那之前,政府首要的任務,當然是帶領香港度過現在的危機,建制派同樣要放下政治算計與利益,協助港府走出困局。
野火叢生的香港 能否走上改革之路
「為什麼這麼多人因為政治因素而壓倒他們對民生的顧慮投(票)給泛民?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問題。建制派要清楚,如果香港最終走到浴火,甚至煉獄的地步,不會有浴火重生這種浪漫的事情,沒有這首歌唱。到時候你所有政治利益、包袱、山頭都燒光了,你還談什麼利益?」
話說得極重,卻也是B心底最真實的擔憂。他表示,當「攬炒」走到盡頭,最終受害的只是香港所有人,對中央不會有任何影響,就算美國在近期通過了《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對中央同樣是「零影響」,但對香港卻影響很大。
B再度強調,獨立調查委員會不論效果多不完美,政府也必須成立,否則八、九成支持示威的市民決不收貨,社會也將因此「止血」無從。但獨立調查委員會究竟要查些什麼?他建議必須顧及幾個層面,首先是警暴的問題;第二是調查示威者背後是否有其他勢力存在,這點可以滿足建制派的需求;第三是政制與政治層面的缺陷;第四是政治溝通與公關、諮詢手段的失誤,第五可以加上社會經濟問題。
「起碼要做到這幾個範疇,其實缺一都可,但盡量不要,不然建制派也不會收貨。」他認為,建制派經過區議會選舉慘敗後,現在什麼都會接受,因此當下恰好是個契機,政府若做出重大讓步及改革都不算太遲,但如果依舊執迷不悟,什麼都不做,那真的只能「天佑香港」。
至於獨立調查委員會的領導人選,K則透露在與建制派溝通的過程中了解到,他們似乎已就人選有過研究,甚至開出一份名單,前立法會主席曾鈺成是其中之一。「其實李國能、翟紹唐、石永泰、譚允芝、黃仁龍這些比較被認為是中間派的都OK,反正一定要做,唉……但不知道政府會不會聽……唉!」
上文節錄自第191期《香港01》周報(2019年12月2日)《「時代革命」大火點燃後 應該如何「改革」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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