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言自得】楊振寧的兩次淌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楊振寧教授只有兩次公開淌淚,都是為了同一個人。第一次是在上海市領導為他設的晚宴上。楊振寧這樣寫:「席中有人送了一封信給我……這封短短的信給了我極大的感情震盪。一時熱淚滿腔,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間整容。事後我追想為什麼會有那樣大的感情震盪……我始終想不清楚。」撰文:楊志剛
時為1971年,楊振寧離鄉赴美二十六年後首次回國訪問,是中國1964年第一次原子彈試爆成功後七年。今天,我們回顧美國對伊朗及朝鮮核能計劃的極限施壓,為何美國當年會坐視不理,讓中國順利試爆原子彈?答案是美國絕非坐視不理,而是已經制定軍事行動,計劃以空襲把中國全部核能設施連根炸毀。
美國一向視朝鮮為邪惡軸心,實施全面制裁,但一俟北韓成功試爆原子彈後,美國便笑着坐下來和朝鮮對話。 中國亦是一樣,原子彈改寫了中國的國運,而拯救了中國原子彈免受摧毀的,是千里之外美國狙擊手的一顆子彈。
美國早於1952年便曾經派遣海軍陸戰隊空降東北,摧毀中國原子能實驗室。詳情可見當年參與行動者的自傳。到了1960年,美國間諜衛星開始運作,對中國核能設施進行全天候監控。儘管如此,中國成功試爆原子彈的日期,較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評估來得早。而且美國和其餘三個原子能國家英國、蘇聯和法國均以為中國會和他們一樣,用「鈈」作核原料。但試爆成功後,美國透過輻射分析出中國用的是「鈾」,這技術難度更高,讓美國大感意外。
據解封了的美國機密檔案,美國總統甘迺迪自1961年1月上任以來,便高度關注中國的原子彈計劃。甘迺迪敵視中國,曾多次公開表示,一旦中國擁有原子彈,整個東南亞便會墮入中國共產黨手中。甘迺迪一方面勒令軍方制訂軍事行動方案,以摧毀中國核設施,另一方面利用中蘇當時的緊張局勢,積極聯絡蘇聯採取聯合軍事行動對付中國的核設施。
1963年11月,甘迺迪於德州遇刺,狙擊槍一彈奪命。副總統詹森臨危受命陣腳未穩,加上忙於應付越戰等問題,以軍事行動摧毀中國核設施的議案,便被按下不表。美國國內的政治暗殺,竟然無意中拯救了中國的原子彈計劃,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進程,進而改變了世界。這是全球地緣政治中蝴蝶效應的範例。
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譏諷中國在人民沒飯吃沒褲穿的上世紀六十年代好大喜功,發展只能耀武揚威的原子彈。「事實是假若中國沒有『兩彈一星』,美國早已對中國好像對伊拉克、敘利亞那樣動武了。」一名本港大學副校長對我說。是的, 就是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中國竟然有本事成功研發原子彈、氫彈、發射人造衛星。沒有當年研發的『兩彈一星』,今天美國根本毋須和中國打貿易戰。將原子彈和飛彈對着中國,美國要什麼便拿什麼。楊振寧曾說1964年中國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1967年中國爆炸了第一顆氫彈,「這些日子是中華民族完全擺脫任人宰割時代的新生日子。」
從理論、設計,到落實製造原子彈和氫彈的共和國「兩彈元勛」,是香港人較陌生的名字:鄧稼先。他較楊振寧年幼兩歲,兩人是同鄉,亦是小學中學大學的同校同學,兩人都屬天才人物,情逾手足。1948年,鄧稼先從舊中國赴美深造,只用了兩年,便在普渡大學取得通常要四、五年才獲取的物理學博士學位。得到博士學位後,馬上辦理手續,第九天便乘船回到立國才一年的新中國。時為1950年,韓戰爆發。他和其後「兩彈一星」中負責衛星工作的科學家錢學森登上同一艘輪船「威爾遜總統號」。
但錢學森先生的行李剛搬上船便被扣了下來,被美國軟禁了五年,不准回國,因為錢學森先生對衛星的頂尖知識,被美國軍方認為抵得上五個師。鄧稼先只在美國留學兩年,可能美國以為兩年不會學到什麼頂尖知識,於是放行。美國軍方想不到這年輕科學家,同樣抵得上五個師。
中國知道美國對原子彈工程全天候監控,故此鄧稼先回國後負責的原子彈工程屬絕密級別,而且是遠赴羅布泊沙漠地區,經年累月不能和家人會面,他夫人連他的工作地點都不知道。他對妻子說:「我今後恐怕照顧不了這個家了,這些全靠你了。」他妻子在《鄧稼先傳》這樣記載。
鄧稼先以無窮盡的智慧和堅毅,在刻苦的沙漠帶領新中國從零開始,自主研發了原子彈。七年後楊振寧首次回國,已是帶着諾貝爾獎的光輝。他除了父親之外,第一位要見面的,就是鄧稼先。兩人暢談闊別二十二年的年輕舊事和最新國際情況,極其歡愉,但就是不談鄧稼先的工作。
楊振寧心中的疑問一直拖到最後時刻,在他離京赴上海然後返美之前,在停機坪的閘口突然止步,回身問送他的老朋友:「稼先,我在美國聽說有美國人曾經參與研製中國的原子彈,這是真的嗎?」情逾手足的老朋友問涉及國家機密的問題,又不能欺騙老朋友,鄧稼先非常為難,於是回答說:你先上機吧,這事以後再告訴你。
送別楊振寧之後,鄧稼先馬上向上級請示,總理周恩來得知後明確指示,要鄧稼先照事實告訴楊振寧。鄧稼先於是連忙寫信,然後派員趕赴上海將信送到楊振寧手中。楊振寧在上海市領導的晚宴上,收到鄧稼先的親筆信:「中國的原子彈全部是由中國人研製的,沒有一個外國人參加。」楊振寧即場看完信之後,淚流滿面。
他感情的激盪,是為情同手足的驕傲,還是為民族自豪?我想他還有一絲歉疚。鄧稼先拿了博士後第九天便回國,自己卻在取得學位二十三年後才重踏國土。和他一樣有天之驕子天分的手足,在極其刻苦的環境下,為國家民族作了改寫歷史的貢獻,而他自己則挾着諾貝爾獎的光環,名譽地位舒適生活科研機會從不缺少,但卻犧牲了回饋家國的機會。他這次淌淚,才知道原來自己家國情懷是這樣強烈,亦喚醒了要回國報效之心。
楊振寧先生第二趟灑淚是1987年為鄧稼先掃墓。鄧稼先為國家竭盡全力,搞垮身體,只50多歲便於工作時昏迷倒地;而且凡有輻射危險的工作,總身先士卒,結果身體受到大劑量輻射,才61歲便患癌症,翌年逝世。鄧稼先的遺孀記載楊振寧先生掃墓時 ,「熱淚奪眶而出,不斷用手帕擦眼淚……哽咽難語。」我相信,楊振寧從那一刻已鐵定要回國了。
上文節錄自第175期《香港01》周報(2019年8月12日)《楊振寧的兩次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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