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伊斯蘭式幸福】日本女作家筆下伊斯蘭 陰影下的幸福日常
一些帶有偏見的人,提到伊斯蘭就聯想到恐襲、極端宗教、歧視女性等,日本女作家常見藤代的《伊斯蘭式幸福》一書,卻以「幸福」二字概括伊斯蘭世界。常見藤代是日本人,本有優厚安穩的工作,卻揹起背包,走進伊斯蘭世界,以伊斯蘭民族攝影師的身份旅居其中,並將經歷記錄成書。撰文:董秀生
但是,《伊斯蘭式幸福》並不是攝影集,而以文字為主,只是配有多幀插圖。書的副標題為《面紗與頭巾下的真實日常,世界上最純粹的生活信仰》,顧名思義,內容主要談伊斯蘭的生活、宗教、女性和人情世故,給人的感覺是在種種陰影之外,伊斯蘭世界確實有幸福的陽光。
眾所周知,伊斯蘭宗教觀念很重。本書就提到比起警察,當地人更懼怕真主阿拉,人們關心來世過於現世。一些行為即使法律上不成問題,仍在意宗教上是否正當,故凡事都詢問歐拉馬(Ulama,伊斯蘭教學者的統稱)。
教條嚴苛卻沒有苦行
伊斯蘭教徒一天做五次禮拜、在齋戒月禁食、往麥加朝聖、勤讀《可蘭經》,都是虔誠的表現,令人對其有刻板印象,以為伊斯蘭教條很嚴苛,但常見藤代卻推翻了這種想法。根據她的觀察,也有人並非天天做五次禮拜或在齋戒月禁食。齋戒月期間,體力欠佳者可以不參加禁食,只要事後彌補就可以;而且有「代理朝聖」的制度,比如可收取旅費,代替生病或年事已高、沒有體力的人朝聖。
此外,伊斯蘭教禁吃豬肉,但為了免於餓死,還是允許的;如果是誤食,也可以獲得原諒。而且,要進天國並不是一定只能做善行,只要善行的次數多於惡行就可以,做了壞事,可以用善行來挽回。《可蘭經》也說,遭遇困難不能齋戒的人,可以透過飲食款待窮人來贖罪。反正,就像積分獎勵一樣,只要不是做了殺人之類罪大惡極的事,所有人都能進天國。
伊斯蘭的天國又是怎樣的呢?原來,雖然伊斯蘭教禁酒,但是,只要到了天國就可以暢飲比現世更醇的美酒,可說是充滿感官的愉悅。這樣一想,現世有什麼禁忌也就沒什麼大不了。
作者提到人們不愛看減肥或運動書,而愛看《可蘭經》。他們飲料中含有大量砂糖,食品加大量油和奶油,而且不愛走路,兩三分鐘的路程也要騎駱駝,樓上向樓下的小販買東西,就用繩子綁着籃子從陽台垂下去,省卻走樓梯的麻煩。作者把這種現象歸因於伊斯蘭教徒不重視現世的健康,只嚮往天國。
不過,筆者認為上述飲食和生活習慣卻未必與此有關。以中國內地為例,一些省份的人也偏好油膩食物,而香港人也不愛走路,卻不代表人們不注重現世,只是在現世中關注的東西有所不同,有其獨特的偏好和習慣而已。
在伊斯蘭世界,窮人、老人、女性和旅客都被視作弱者而受到特別關懷。書中提到,結婚典禮上會有非親非故的窮人自然地進來就餐,主人並不以為忤。作者在酒店被要求施捨給一名女性,對方卻沒表示感謝,還似乎對金額不滿而露出生氣表情。原來,《可蘭經》中,對窮人的布施是一種贖罪的方式,故乞討者才應是被感謝的對象,完全沒必要感到羞恥。
關懷弱者且樂於共享
常見藤代提到一名摩洛哥年輕人日常所需由香煙、餐費到咖啡,都毫無羞愧地由朋友負擔費用,因為當地人與人的連結很強,而且「煩惱也是阿拉造成的,不是自己的錯」,故向人求助不用羞愧,就算不工作,都不必擔心,也就發展出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工作的社會氛圍。
伊斯蘭教認為「一切都是阿拉的東西」,所以樂意與人共享。常見藤代就曾在公園裏,與一家人對上眼,即獲邀一起用餐;搭計程車時,司機點燃香煙也會問她要不要來一根。他們吃飯時,多是用跟臉盆一樣大的盤子盛裝滿滿的食物,然後圍着一起吃,這樣即使臨時增加一兩個人也沒關係。這和港人習慣的AA制和鄰里間老死不相往來的人際關係大不相同。
伊斯蘭世界裏,在車站或電影院排隊買票,女性和老人可以堂而皇之地插隊。作者曾在公交上,遇到有跟自己父親差不多年齡的男性讓座給她,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少年會牽着她的手走到對面。這種照顧弱者的觀念,與香港不太相同,因為港人認為,即使是弱者,被照顧也不是必然,而且也認為女性、老人不一定就是弱者。想想交通工具上的「關愛座」爭議就會明白。
伊斯蘭教認為,結婚是信仰的一半,信徒透過結婚更加接近天國。伊斯蘭世界大多是貧窮地區,娛樂很少,每天的樂趣就是湊小孩,全家人聚在一起,老人也不必擔心老來無依,因為會有家人陪伴。「人生不應該只有結婚這件事」、「沒有小孩也可以過得很幸福」這些話在伊斯蘭世界完全沒有說服力。只要和當地人混熟了,常見藤代就會被問到有沒有帶爸爸媽媽的相片,他們會覺得離開家人,獨自在外,連相片都不帶,太不可思議。對他們來說,母親的腳邊就是天堂,人們對母親的敬意要遠超對父親的敬意。
重視婚姻並享受親情
伊斯蘭教禁止自由戀愛,男女關係全以結婚為前提。反觀日本,女生總想如何最快跟這人結婚,男生卻想着如何交往才能不留下爛尾、順利分手,目標並不一致。伊斯蘭男性常去的咖啡店看不到女性身影,街上的女性都圍頭巾,想和女性交往也沒辦法,唯有結婚是性愛通行證。女生會覺得沒結婚就發生性關係是便宜了男生,比娼妓還不如,因為娼妓尚且收費。這在性開放的地區或許覺得是一種壓抑,在香港,一些人甚至強調尊重性工作者,認為出賣身體養活自己並不用感到羞恥。
伊斯蘭的婚姻必須簽訂契約,當中寫入各種條件,例如聘禮「麥亥爾」的金額,甚至丈夫每周買幾次肉回家等。「麥亥爾」可以分成事先支付或是事後支付,事後支付是指離婚的時候還給女方的,含有補償的意思。他們不會覺得未結婚就談離婚兆頭不好,而認為感情常在變化,要做好準備。
男方提出離婚的話,只要說三次「我要離婚」即可;而女方則要有充足的理由,如丈夫性無能、無法養活妻小、長期不在家或下落不明、未經同意就娶第二個老婆等。如果丈夫反對離婚,妻子只能提起訴訟,費時很久。埃及因而推行只要放棄「麥亥爾」,女方不需證明就可離婚的制度。顯然,這方面男女不平等,主要是因男性是負責養家的一方。
尊重女性和另類平等
在伊斯蘭世界,「男性在女性之上」,但其實只是因男性體力較好,所以阿拉命令男性去工作,以負擔家計,實際上男女平等是伊斯蘭教的基本理念,不會以男女來區分功德。常見藤代遇見的伊斯蘭教徒就很尊重妻子,要帶朋友回家過夜,必先徵得妻子的同意。
伊斯蘭教義視女性如寶石,戴頭巾未必是一種壓抑,而是為了遮蓋美麗的部位,如同用糖紙包裝糖果一樣,把女性秀髮包起來,避免誘惑男性。然而,《可蘭經》並未規定女性要圍頭巾,阿富汗女性穿罩袍也跟伊斯蘭教毫無關係,沒有穿罩袍就是虔誠伊斯蘭教徒的說法。就常見藤代的體會,圍頭巾可不必吹整頭髮,又可阻擋塵土,並免於被男性盯視,甚至反過來由「被看」變成「看人」的一方,處於優越位置。而穿黑色長袍很方便,不用經常確認流行時尚,還可以掩飾貧富差異和身材缺陷,遇到色狼的比率也明顯下降,所以大多數當地女性都欣然接受這種服裝。
常見藤代意識到,伊斯蘭世界體現了另一種平等,男女各司其職,只要接受阿拉的安排,就可以各安其命。當中,男性的壓力可能更大,起碼不能選擇當小白臉。反觀在日本和香港等地,男女追求在工作上的平等,可是,女性在工作以外,還要做家務和照顧小孩,壓力反而更大,不見得就幸福。
日本和香港等現代化地區自殺和抑鬱的人很多,顯見現代文明也存在一些陰暗面。相對來說,伊斯蘭世界自殺的人較少,因阿拉禁止自殺,而且當地人際關係密切,人們似乎更能感受快樂和心靈的平和。生死禍福都歸因於阿拉,也令他們更坦然。伊斯蘭世界的一些表徵如男女隔離、戴頭巾、穿黑袍、一天五次禮拜等等,令崇尚自由的現代人覺得諸多禁忌,可是,只要換一種眼光,就有不同的感受。或許我們應除去有色眼鏡,重新檢視伊斯蘭文化,看看是否對現代文明有什麼補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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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74期《香港01》周報(2019年8月5日)書評《日本女作家筆下伊斯蘭 陰影之下的幸福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