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瀨戶內海】地方單靠藝術祭就能創生?

撰文:盧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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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二十年,日本的藝術祭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先後有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2000)、瀨戶內國際藝術祭(2010)、愛知三年展(2010)、中房總國際藝術祭(2014)、北阿爾卑斯國際藝術祭(2017)、奧能登國際藝術祭(2017)等,絕大部分獲當地政府支持。九十年代末期,位於本州中西部的新潟縣十日町市和津南町向外界公開徵集地方振興方案,藝術策展人北川富朗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構想順利入選,隨後成了各地爭相仿效的對象。同樣,香川縣政府也積極參與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籌辦,香川縣知事和高松市市長更分別擔當藝術祭執行委員會的會長和副會長。此文為瀨戶內海藝術轉型系列報道之三

「這不是說政策制定者理解並充分認識到文化的價值,只是目前看來,藝術項目展現出拯救地區的潛力。整體來說,藝術祭這種形式比建設其他文化設施要便宜,而且能夠吸引到外部資助者和贊助商,這樣當局就不必承擔全部費用。」研究文化政策和文化產業的日本同志社大學經濟學部經濟學教授河島伸子解釋。

另外,經濟結構的轉型也解釋了為何如此多地方選擇藝術或創意作為撬動創生的支點。「面臨人口流失、就業困難和稅金不足等問題,許多位處邊緣的小城市和偏鄉都急於活化和再生。然而,考慮到日本正邁向以服務業和高附加值產業為主的產業結構,邀請製造業進駐已經不再有效。」河島伸子在一篇回顧日本藝術項目發展的文章中進一步補充。

隨着藝術祭的舉辦,直島町本村地區的居民區不僅多了遊客,亦有不少商舖開張。(吳雅倩攝)

相較於不合時宜的製造業,藝術祭的優勝之處莫過於強大的「吸客」能力。樂天旅遊訂房網站發表的2016年外國旅客人氣上升排行榜中,香川縣的「高松、贊岐、東香川」地區勇奪全日本第一,旅客人數較2015年同期升近3.4倍;排名第二的「岡山市內」雖然主要受益於廉價航空公司「台灣虎航」開通了岡山—台北航線,但別忘了,不論是香川縣的高松港,或岡山市的宇野港,兩者不僅是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會場之一,同時是遊客進入藝術祭諸島的兩個最主要港口。

連結「剩餘創意」與被遺忘人群

對不少遊客來說,藝術祭無疑是觀賞藝術和深度旅遊的完美結合。「邊找路、邊看作品,是種樂趣,甚至迷路也很有趣,空間與環境的體驗,才是參觀藝術祭最有趣的部份。」擔任多個藝術祭總監的北川富朗對自己的策展方式不無得意。

藝術祭總監北川富朗說,空間與環境的體驗,才是參觀藝術祭最有趣的部分。(吳雅倩攝)

事實上,觀光旅遊是日本振興經濟的一個重要產業。過去二十年,日本政府努力宣傳旅遊業,更不斷喊出「觀光立國」的口號。不少地方政府也積極遊說各國廉價航空公司開通直飛小城市的航線,促進遊客到各地消費。在這樣的政策空間下,藝術祭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藝術祭給地方帶來的不全然是旅客,藝術家和義工隊的社區參與也是不可忽視的一環。通常,身為外地人的藝術家會在當地停留一段時間,與當地居民交流並共同生活,利用野外、市鎮、廢校和空屋等閒置空間進行展覽或演出。而義工隊則會在作品製作、宣傳、展期運營、聯島活動等方面提供幫助。「重要的不是他們做出了怎樣的藝術品,而是他們共同創作的過程,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建立的新社會關係。」巴黎政治大學社會學系教授Adrian Favell把藝術祭放在日本的政經發展脈絡底下審視,認為日本中央政府在八十年代末的泡沫經濟爆破後,仍慣性地以基建投資拉動經濟,卻對衰退中的地方問題不夠重視,令城鄉差距進一步拉大,而藝術祭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連結城市的「剩餘創意」(creative surplus)與鄉村的「被遺忘人群」的紐帶作用。

藝術家將收集到的垃圾和當地家庭丟棄的物品集中,做成黑棘鯛造型作品。(資料圖片/法新社)

Favell在《Before and After Superflat》一書中提出「剩餘創意」這個概念,用來描述成長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日本年輕人,他們受當時興起的個人主義意識形態及鼓吹創意的社會風氣所影響,在學校學習創意及藝術教育,卻因日本經濟在九十年代開始下行,身懷創意卻無處施展。

「這個問題是政治性的,年輕人的創意和才能都被浪費了,企業和官員到很晚才意識到這些年輕個體身上蘊藏的潛能。」 Favell在書中寫道。

藝術祭提供了一條通道,連結來自城市的藝術家以及位處偏鄉的被遺忘人群。圖為草間彌生的南瓜雕塑。(小林檎攝)

依然無法紓解人口減少問題

如今,愈來愈多藝術祭為這些城市創意青年提供了一條出路,也給日本的偏鄉帶去了一種新的發展可能。這個一石二鳥的方法,在日本推動地方創生的大背景下,當然受到歡迎。安倍內閣於2014年提出的地方創生政策,將振興地方的主動權交由地方政府,讓地方自行設定發展計劃與目標,再由國家給予地方特殊優惠政策、補助金、情報及人才等各項支援。政策提出一年後,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便在總務省「地方創生」項目下取得4,300萬日圓補助金。而上一屆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也獲得了1.83億日圓的補助金,外加香川縣縣政府及其他市町村承擔的4.28億日圓,足見各級政府對藝術祭的支持力度。

在直島的宮浦港,絡繹不絕的遊客選購着各種各樣的手信。(盧偉文攝)

在Favell看來,藝術祭是以一種比較輕巧的(soft)方式來紓緩城鄉差距,「日本的城鄉差距雖然巨大,但它又不像美國社會那般嚴重的不平等,你去底特律看看,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災難,相較之下,日本的偏鄉仍是宜居和較人性化的地方。」因此,真正的問題或許仍然在於產業的衰落及人口的減少。地方若想完全倚靠藝術祭「翻身」,恐怕尚欠力度。來自城市的藝術家畢竟沒有幾個會成為真正的村民或島民,大多數人通常在完成創作後就會離開。「而旅遊業也不會是地方創生的答案,因為旅客無法代替真正的居住人口。」Favell以犬島為例,島上的精錬所美術館於2008年建成,兩年後開幕的藝術祭又進一步為該島帶來了不少藝術裝置,但島上的常住人口依然由2010年的55人下降至2017年的44人。「來自世界各地的策展人和遊客紛至沓來,這裏變成了一個精英藝術的遊樂場,真正的鄉村卻正在消逝。」至於日本打算如何應對人口總量不斷下降的問題,Favell不無戲謔地說:「我認為沒有人能對人口減少的問題提出宏大的解決方案。日本政府現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許是機械人,用機械人來補充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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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66期《香港01》周報(2019年6月10日)中的《荒涼小島變藝術聖地 瀨戶內藝術祭如何推動「地方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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