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未來】深海挖礦或滅絕稀有生物 轉型綠能須放棄保育?
海底不只有珍貴金屬,海底熱泉附近更具豐富生態價值,開採工程或會破壞海床。這是否意味我們只能在破壞海洋生態與放棄發展需要大量金屬的再生能源設備中二擇其一?
前文:【科技.未來】轉型綠能需大量礦石 深海挖礦較陸上環保是出路?
1977年,海底熱泉的發現令科學家興奮莫名。熱泉可讓一些依賴化能合成的微生物生存,繼而吸引動物聚集。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ctoria)海洋生物學家Verena Tunnicliffe解釋:「這些微生物可成為食物,有食物自然吸引更多動物前來。」
開採工程或破壞海床
每個海底熱泉都構成了獨特而豐富的動植物群。據海洋生物學家Andrew Thaler估算,現時全球有逾500個海底熱泉,除了常見的魚、甲殼動物、蚌蛤、蛞蝓、海葵以外,也有珍禽異獸。例如在東太平洋的熱泉,就發現了生長在一排排長達2米白色管內的紅色管蟲(tubeworm);南冰洋的熱泉則有全身白色、雙鉗長毛的「雪人蟹」(yeti crab)。然而,挖礦需要把大型機器放置到海床,然後把含金屬的礦床或岩石鑽碎,混合成泥漿後再抽到水面的船上過濾,因此,「(破壞)根本無可避免,若你決定要挖礦,就會清除生活在那裏的所有生物。」 Thaler說。
UK Seabed Resources董事總經理Chris Williams雖然認同深海挖礦會破壞環境,但認為影響有限:「金屬結核散落在海底表面,毋須爆破或鑽挖,採集方式也可設計成只侵入海床幾厘米,將影響減至最少。」他又表示,金屬結核不容易產生化學反應,釋出毒素的風險低:「環境意外風險甚微,即使過程有所閃失,已採集的物質只會落到它們原來之處。」
夏威夷大學馬諾阿分校(University of Hawaii at Manoa)海洋學家Craig Smith持不同意見:「挖礦會減少開採區的生態多樣性,而且影響將持續數以百萬年計。因為挖礦直接移除多金屬結核,而它們支撐着這個多樣的動植物群,遍及超過1萬平方公里。 」
亦有論者指,一眾政府和公司會到那些形成已久、相對穩定的熱泉挖掘,而非去仍然活躍的熱泉,對生態影響或較少。不過,Lusty直言「已死的熱泉仍然有可能存在生態系統,有機會受挖礦影響」。Tunnicliffe補充,「那些石頭經歷千萬年積聚而成,棲息地十分穩定」,故該處的生物將因為無法適應挖礦帶來的環境變化而消失。
此外,深海挖礦的最大禍害是挖掘時會翻起大量沉澱物,形成一股巨大的煙流,可擴散至數百公里遠。這些煙流或含有毒物質,令身陷其中的生物窒息而死,加上海底亂流(turbulence)飄忽不定,令煙流的擴散難以預測。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研究助理Regan Drennan指,挖礦捲起的大型煙流可令海綿動物和珊瑚窒息,或阻塞動物呼吸管道及進食器官,同時會淹沒其他結核,破壞深海動物賴以為生的棲息地。
Smith同時指出,單一挖礦工程不足以令任何物種完全滅絕,但多管齊下就是另一回事。現時ISA在克利伯頓斷裂帶批准了16張勘探許可證,「若全部變成商業挖礦,受影響面積將超過50萬平方公里,即如法國般大。由於深海生態恢復十分緩慢,即使16個項目攤長至數百年挖礦,到在最後一個項目展開時,仍沒有一個已挖掘地區能回復原狀。」 Smith說,「以受影響範圍而言,深海挖礦可能是人類在這星球留下的最大活動痕迹。」
英國艾希特大學(University of Exeter)生態學家Kirsten Thompson提醒,海底挖礦不只影響海底生態:「夜晚停在海面的船隻也會產生光線並影響雀鳥,挖礦的噪音或會影響海洋哺乳類和魚類。這些都是可預期的問題,只是未知影響到什麼地步。」
認知不足 挖礦禍福難卜
Drennan認為,之所以爭議眾多,在於我們對海底環境和生態系統的認知極為不足:「我們對這些深海環境認知甚少,幾乎無法預計挖礦對它們有何影響,我們根本不完全了解那些受影響的對象本身到底是什麼。」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生物海洋學家Lisa Levin也同意:「人們(在深海)幾乎每周都有新發現,我們對於深海生態的認識尚有極多空白之處。」
舉例來說,2013年一次在克利伯頓斷裂帶東部海底的勘探中,研究團隊收集了12種動物物種,發現其中7種是全新品種,並發現該處過半數動物都附在多金屬結核上生活;2017年,英國海洋生物學家Sergi Taboada的團隊同樣在該斷裂帶東部發現一種只生長於海底多金屬結核上的新海綿物種;去年9月一場會議上, Smith發表了在克利伯頓斷裂帶生物多樣性的考察結果,研究人員找到共154種海毛蟲(bristle worm),其中七成是新發現物種。
海底熱泉算是相對新近的發現,對於它們可承受什麼程度的破壞、可否恢復等問題,科學家仍未有答案。「現時極之缺乏有關這些深海生物的基線研究,挖礦方法、對深海生態影響的程度和時間都未明。」 Lusty說。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去年7月便警告深海挖礦的潛在禍害,其全球海洋及極地計劃總監Carl Gustaf Lundin總結說:「我們在黑暗中前行。以現有的深海知識,根本無法有效保護海洋生態免受挖礦破壞。」
Tunnicliffe不反對使用自然資源,但表示,「我們對深海所知甚少,這才是我擔憂之處。」她建議暫停發展深海挖礦,「直至我們確定這是必須的,並且充分知道代價是什麼,知道誰是贏家和輸家後,仍願意以此換取人類某些福祉……而我們完全未走到這一步。」
深海挖礦的好處同樣有待證明。Nautilus Minerals行政總裁Mike Johnston認為,深海礦產除了質素較高,還可避免童工問題:「在海底挖礦不但比陸上影響更少,還可確保不會僱用童工,金錢不會落入獨裁者的口袋。」然而,非牟利組織Seas At Risk副總監Ann Dom反駁,即使在深海挖礦,陸上礦場也不一定因而關閉:「你不能夠創造一個新的問題來解決原有問題。陸上挖礦的問題應在陸上解決,而非延續到海洋。我們需要學習聰明而有效地使用礦物,並減少需求,這樣就毋須在深海挖掘,以支撐一種不斷將金屬大規模變成廢物、以海洋環境為代價的經濟體系。」
Dom之所以這說,是因為她認為人類不會停止從自然中搾取金屬:「無數手機最終只是丟棄而沒有循環再用,所以我很懷疑是否還要研究深海挖礦,沒有一個研究顯示,有了深海挖礦,就可關閉剛果的礦場。」
平衡取捨 循環再造解困
Thompson認為,很難在可再生能源技術的原料供應與保護深海之間取得平衡,循環再造或許是其中一條出路:「我們可提升循環再造比率,同時發展消耗金屬相對較少的新科技。」這正是日本政府的策略。大量依賴金屬進口的日本在《能源策略計劃》中寫道,為了確保礦物資源供應穩定,令金屬自給率從2016年的50%升至2030年的80%,「不但要擴闊供應來源,還要持續從用過的產品收集金屬,極力推廣發展新的金屬循環再造技術。」蘋果公司在2017年發表的《環境責任報告》中也承諾,有朝一日會「擺脫對挖礦的依賴」,完全以再生物料生產手機、電腦等產品。
另一出路或在監管上。ISA負責安排、規管和控制任何國際水域內的深海挖掘活動,已在全球發出共29張勘探許可證,但由於仍未確立開發監管,至今未有發出任何商業挖掘許可證。
ISA多年來一直草擬管制深海挖礦的《挖礦法典》(Mining Code),預計在2020年正式採用。皮尤慈善信託公司(The Pew Charitable Trusts)海底挖礦計劃總監Conn Nugent是顧問之一。基於對深海認識不足,他建議最好做好預防:「可圈畫一定面積範圍為禁止挖礦區,我想是30%至50%。」對於違反法規會有什麼具體懲處, ISA仍在討論中。但Dom對整個監管制度甚保留:「ISA缺乏環境專家,工作方式又不透明,我們極度憂慮監管質素。」
商業挖礦現時還未開始,Drennan認為研究人員應採取主動:「這是歷史上的重要時刻,科學家可在人類活動發生之前評估和研究生態系統,我們必須有智慧地運用這個機會。」
上文節錄自第150期《香港01》周報(2019年2月18日)《轉型綠能VS海洋保育 深海挖礦陷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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