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網約車之爭|誰是這場鬧劇的受益者和始作俑者?

撰文:王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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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ber等網約車服務於2014年年中在香港興起,的士(計程車)行業對此一向頗有微詞。十年過去,網約車仍然未能合法落地,計程車則屢被詬病服務欠佳,兩個群體之間的矛盾更是不斷升級,近期甚至有的士司機針對Uber自發「放蛇」並聯絡警方執法。事實上,香港以外的許多地區也都上演過計程車與網約車之爭,並且引發大型毆鬥、遊行抗議、集體訴訟等,多地政府已在積極探索有效調和各方利益的方案。

眾所周知,本港的士行業的最大得益者是持有的士牌的車主、車行,的士司機只是弱勢群體。(林若勤攝/資料圖片)

網約車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2015年5月,天津市一位自稱「天哥」的計程車司機,在坐上網約車平台「滴滴」專車後,威脅車主要去舉報其無牌運營,成功敲詐到500元人民幣。天哥在社交群組內分享經歷後引發熱議,兩個群體積怨升溫,甚至爆發大規模毆鬥。2016年5月底,山西省西安市上千名士司機進行集體罷工,開車遊行抗議網約車擾亂經營環境,呼籲保障出租車司機的利益,但當地市民對此不屑一顧,有網友甚至嘲諷道:「你們不是天天罷工嗎?近的路程不接單,不順路的不接單,太遠的路程、雨雪天氣都不按計程表收費......」

儘管如此,各個地區的網約車合法化仍然持續被提上議程。2013年,美國加州通過第一個網約車法案。2014年,新加坡政府對網約車司機駕照資格、有效期和計費說明制定標準,翌年頒布修正法案,新增私人約車服務司機不得在道路、停車場或公共站點攬客等規定。英國倫敦原本只把Uber當成出租車管理,結果屢屢爆發勞工權益爭議,如今Uber牌照每隔半年必須接受獨立審計調查。至於澳洲政府,早在2015年指出「點對點的運輸服務」已是不可避免的趨勢,翌年正式宣布Uber及其他共享汽車服務可在境內合法營運;但在2019年,澳洲的士開始對Uber展開集體訴訟,指控其非法經營而損害的士行業利益;今年3月18日,Uber同意支付2.718億澳元(13.9億港元)給澳洲的士業界,雙方達成和解。

澳洲的士業界不滿Uber損害其經濟利益。(資料圖片)

合法化是開放還是規管?

對於網約車合法化,到底是開放市場還是規管市場,到底會帶來惡性競爭還是良性競爭,至今仍是言人人殊。在澳洲兼職Uber司機長達11年的Elgar告訴《香港01》的記者,他從來沒有感受到Uber合法化與否對自己工作所產生的明顯影響。在他看來,合法化進程是政府逐步為Uber增加限制,司機因而需要辦理更多手續,但不會對營運產生實質威脅。

至於香港目前出現的出租車和網約車紛爭,Elgar認為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城市原有的士行業的環境有多好,或者說有多糟糕——從一方面看,的士司機為了自身利益去「放蛇」或去「抗爭」都是天經地義,因為Uber進入市場後確實可能導致的士司機利益受損;但另一方面,Elgar提出利益受損群體更加應當反思體制問題:「為什麼你的利益會受損這麼多,這個體制由什麼決定呢?你去抗爭那些和你的利益直接相關的人,但卻沒有意識到,要去抗爭導致你利益受損的體制。」——進一步說,誰才是這場鬧劇的受益者?

香港在1998年起停發的士牌照,以控制的士數量,所以目前市面只有18,163輛的士,包括15,250輛市區的士(紅色)、2,838輛新界的士(綠色)和75輛大嶼山的士(藍色)。由於的士牌照沒有年期限制,可以自由買賣並無需繳納印花稅,導致車牌長年被市場炒賣,一度被視為「只賺不賠」的投資品。根據「香港的士交易所」網頁的統計數據,的士牌照的價格最高時達到700萬元,不過近些年已經大幅下跌,截至2024年1月1日,新界的士的牌照市場價格為266萬元,市區的士則為329萬元。炒風蔚然的結果是,手握的士牌照的往往不是的士司機,而是的士車行或私人投資者;的士司機反而需要每月向他們繳付租金,以換得使用牌照的權利,至於油錢等營運成本和風險等,也皆由司機自行埋單。

的士業日前「放蛇」捉Uber司機。(YOTV片段截圖)

的士司機也是被剝削的一環

在全港只有18,163個的士牌照的情況下,立法會秘書處的數據顯示,本港共有21萬人持有有效的士司機牌照,當中約5.9萬人是常規司機,佔總數的28%,他們主要以自僱形式工作。的士司機經常被詬病亂收費、拒載和服務質素惡劣,《香港01》早有報道分析,這些問題正是他們為謀生所承受過高壓力的表現。本地車行網站顯示,4座的士的早班日租是400-420元,夜班日租為340-360元,若是從早到晚的特更則需要640-680元,這意味司機每月至少需要支付萬元租金。特區政府確實不曾直接打壓的士司機,但卻長期默許這套剝削的士司機的制度,無疑導致的士司機與乘客共同分擔被車主剝削的結果。

民間早有聲音要求政府收回和重發的士牌照,但政府未有直面癥結所在,只在現有制度上增設監督管理方案,以期改善的士行業的服務質。去年12月13日,立法會三讀通過關於改善的士服務的條例草案,包括引入的士車隊發牌制度和的士司機違例記分制,鼓勵車主與的士司機以車隊形式向運輸署申請牌照,提供更優質的服務;當的士司機干犯相關罪行會被記分,如兩年期間累計被記15分或以上,將面臨一定期限內取消駕駛的士資格的處罰。

相比之下,在的士管理更加靈活的其他地區,網約車隊對的士行業的衝擊相對有限。新加坡的士行業實行市場化運作,的士經營公司經報備後可以自行制定車資結構,政府部門只監管其服務質素。目前,新加坡有6間的士經營公司,大多為國營事業所投資,所有車輛與車牌均歸屬公司所有,司機向公司承租進行運營。值得一提的是,新加坡政府自1996年起便有意識利用科技改善的士行業,當地人民早就可以通過電話和網絡叫車;近年網約車合法化後,亦允許出租車運營網約車的訂單,並實施動態調價。

香港政府未有藉Uber的出現迫使的士行業提升服務質素,反而拒絕承認Uber這個競爭者。(資料圖片 / 林振東攝)

有為政府協助的士應對挑戰

澳洲則依靠政府與Uber的積極溝通,制定平衡兩方利益的方案。除了上文所提到的士業界的勝訴獲得巨額補償,政府亦在宣布網約車合法化後,給予的士業界經濟補償。在坎培拉市,2015年率先宣布網約車合法,2016年將的士牌照費用減半,2017年再次減半,大幅下調租車年費。新南威爾斯州則規定,所有的士司機、網約車乘客和汽車租賃公司需要為每次車程支付額外1元澳幣,這筆錢會注入「行業支援計劃(industry assistance package)」,用作補償的士服務牌照持有人。維多利亞州更計劃取消的士車牌,冀兩年內將的士、網約車和租賃汽車納入統一的登記制度,由他們在自由市場競爭。

反觀香港,長期以來的士行業並未參與自由市場競爭,同時司機面臨沉重的牌照費用壓力,也就缺乏改善的士服務質素的動力。許多支持網約車的輿觀點認為,出租車司機的利益受損系咎由自取,過去市民只能選擇乘坐的士,忍受最低限度的服務水準;然而,隨着多個網約車平台陸續進駐香港,乘客將會有更多選擇,市場將出現更全面和更公平的競爭,這些將迫使的士司機改善服務質素,對於消費者來說無疑是有利無弊。不過,平台經濟進入自由市場也可能會帶來不良競爭,結果未必有如此理想。

內地網約車興起之初,各大網約車平台為爭奪市場份額,紛紛為司機和乘客提供優渥的補助,當他們穩定佔據市場地位,不僅補貼被撤回,也開始逃避對勞工基本權益和乘客用車安全的保障。此外,較低的准入門檻也導致網約車數量供過於求。根據內地媒體報導,新冠疫情爆發後,就業形勢嚴峻,網約車行業成為吸納靈活就業人員的主要陣地。交通運輸部網約車監管信息交互系統的數據顯示:2020年8月,內地網約車駕駛員數量為220多萬,到了2022年1月,網約車駕駛員證件數量增長到398.8萬件,而截止2023年10月31日,各地共發放網約車駕駛員證的數量已經急速上升至633.4萬本。網約車市場趨於飽和後,司機的收入及議價能力也因為過度競爭而不斷下降。

的士行業作為公共交通的一部分,關乎到市民的日常出行、司機的勞工權益和城市的交通規劃。面對網約車行業帶來的衝擊,特區政府不僅應當反思和修正過往的士牌照制度的不足,也應當定期檢視千變萬化的乘車需求和運力供應,制定能夠平衡多方利益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