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尊鼎——由心出發（二）
原文載於：Fightlifehk
作者：Ernest Tang
譯者：武備志團隊
上星期我們聊了Ray學習武術以及如何逐步提升技術的經過（詳見此處）。今個星期，我們就談談他的教學理念，從中如何培育出一個又一個的精英拳手。
FightlifeHK：為甚麼把拳館命名為「剛嵐」？
這其實是伍錦雄師傅的舊館名稱，亦是他兒子的名字（伍剛嵐）。其實伍師傅有幾次都叫我把館名改掉，但我基於對伍師傅的敬意，仍堅持使用這個館名。
FightlifeHK：受傷是訓練的一部分，你同意嗎？
當然。實際上，愈強的人就愈常受傷，不是他們蓄意令自己受傷，而是他們嘗試超越自己極限，於是去到某個訓練強度時就會受傷。我相信作為一個拳手，受傷是再正常不過。有人甚至說過，如果你身上沒有傷患，那就是你練習得不夠。
我認為受傷也是提升心理質素的一種過程，同時也提供了一個練習其他技術的機會，因為你會被迫暫時放棄慣用的技術或者慣用的手。我知道不少這樣的例子，而我亦有很多拳手仍能比賽和獲勝。
FightlifeHK：你是如何訓練你學生的心理質素？
我會引導我的學生如何思考，我甚至認為這是我教拳的重點。我相信所有技術都是萌生自思考的過程。我認為很多拳手都覺得要將師傅教他們的動作絲毫無差地做出來，因而局限了自己的技術，所以我會向學生講解動作的特點，讓他們自己分析那個動作應該如何及何時使用，他們可以自行決定是否在比賽中使用該技巧
另一方面，我要求學生做很多心理訓練，又經常向他們問問題，以鼓勵他們多加思考。當他們可以解答自己的問題時，就代表他們已經透徹地理解了該技術，並能運用自如。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刺拳、後手直拳、勾拳和右踢的組合如果不加修改地使出，可能會難以命中。但是，只要在出拳或腳時角度稍作變化，結果可能截然不同，例如一下攻擊身體的刺拳，一下打鼻的直拳，然後斜線踏出左腳接著一下左勾拳，就能避免對手轉角度，繼而向對方另一隻腳補上一下低掃踢，這套組合就正正是由簡單的動作組成的。
有時我的學生會因為對手的優勝記錄而懼怕對方，我就會跟他們說，如果你認為對手的戰績就能決定一場比賽結果，那比賽還有甚麼意義？根本不用比了。
FightlifeHK：如果要把一個拳手的耐力、技巧、力量、速度、準確度和距離控制這些條件獨立來看，你會如何排序？
我會多加一項──傷害力(damage)，所以我認為構成出色拳手最重要的要素應為傷害力，然後是耐力、技巧、距離控制、速度，最後是力量。而準確度對我而言，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有誰會連靶都打不中？真正的問題在於動機，這亦是拳手能否在搏擊比賽中打中目標的關鍵，我相信一個好的拳手在每一個動作背後都是經過思量，有其目的與動機的。
FightlifeHK：你認為在比賽前的訓練裡有甚麼項目是必不可少？
耐力訓練，因為訓練耐力不單可以提升心肺功能，還可以鍛鍊選手的意志力和爭勝的決心。此外，選手比賽前也需要大量的搏擊訓練，可以藉此測試自己的實力。
FightlifeHK：你會如何激勵你的學生？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大聲喝令他們的確是其中一個方法，但大部分時間我都會選擇跟他們聊天。我喜歡跟他們分享我的故事和經歷，令他們明白凡事皆可能(Nothing is impossible)。當他們覺得意志消沉、缺乏信心時，我就會問他們有沒有想過幾年前的自己，他們大部分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今天會成為有如此出色的人。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將來的可能性，關鍵只在於你想不想改變。
有一次，Candy要對戰一個她當時根本沒可能贏的泰國對手，那位對手的近身攻擊簡直是無可挑剔！凡跟她打埋身戰的都會被打得倒在地上，無一例外！第一回合的時候Candy在分數上落後了很多，當時我當頭捧喝地想道，如果我常常告訴我的學生要贏，他們面對實力懸殊的對手時就會更加沒自信。如果一直想著要贏，他們會很大壓力的。所以我當時就告訴她，「你一定會輸，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輸太多。」她的態度瞬間變了，在第二回合她盡量與對手保持距離，避開對手進入她的近距範圍，結果那一回合Candy竟獲得其中一個裁判判勝！雖然最後Candy還是輸了，但是第二回合的賽果還是令她非常鼓舞。
自此之後，我明白到有時叫學生「不要輸太多」也是一種可行的策略，這可以調整學生的心態，令他們覺得自己是有可能做到的，甚至有機會在最後一回合逆轉分數。假如我今天要跟著名泰國拳手播求(Buakaw)比賽，我肯定會輸；但如果我告訴自己：我的目標是要打贏過去的自己，而我要做的是挨過三個回合，那結局就會截然不同。我鼓勵學生的方式與教學方式類似，並沒有一套固定的形式，有些學生需要人罵，有些學生需要激將法，有些學生需要鼓勵，有需則需要稱讚，每個學生都有不同的性格。
記得有一次，Venus請求我不要再過分粗暴地罵她，因為她會很傷心。第二天我嘗試用稱讚的方法去訓練她，結果她當天表現得相當出色。所以說，其實學生是很在意教練對他們的看法的。
FightlifeHK：你會看重學生哪方面的能力？
我在物色有資質的學生時，我會先看他們的眼神，如果他打沙包時眼神是沒有靈魂，我通常都不怎跟這個學生說話。相反，如果學生打沙包時的眼神是十分銳利、充滿熱情的，我會非常樂意去教他們。我也會觀察他們在練習之後會不會主動思考剛學過的東西，如果沒有，我就會很少主動教這個學生。我教拳不是為了錢，我只想延續我師傅的教學宗旨，教那些真正想學習泰拳的人。當然，他們對我的信任也很重要，一但他們質疑我，我就很難教他們了。
我和我的學生之間有很強的信任，尤其是Venus。通常在比賽時，很多人都會聽到教練的指導，都會先想想是否應該採用教練的意見。有次Venus跟一個泰國拳手比賽，我留意到對方每次在擋低踢的時候都會放下了她的左手，我大叫道：「低踢！高……」我還未把句子說完，她已經把兩腳踢了出來，隨即引來全場的熱烈掌聲。Venus的果斷，令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學生對我的信任。或許就是她對我的信任，令我也回報了同樣的信任，讓她管理新拳館。
FightlifeHK：你有甚麼教學理念？
當我的學生成為了我的徒弟之後，我會在他生活上提供很多建議，而不只是擂台上的建議。藉著他們對我的信任，我可以盡力幫助他們成為更好的人。
記得有一個特別反叛的學生，他曾經在校內打架被帶至警署，他來找我學拳是原因就是因為看了一個電視節目。我告訴他，如果他的考試有進步，我就會教他更多泰拳技術，他只有星期天有空，所以即使我當天沒有課堂，我偶爾會特地回拳館教他。
現在，他大學畢業了。
其實，Candy和Ling曾經也是很反叛的人，她們在學生時代就經常曠課，即使畢業後也沒有找工作。我說你們要不就找份工作，要不就回去讀書，否則就不要再來練習。後來，我看到她們的技術有所進步，就問她們打不打比賽。初時她們會問我：「你真的覺得我們準備好了嗎？」我說：「老實說，我並未覺得你們準備好，我只是想你們有人生目標，比賽絕對會為你餘下的人生帶來歡樂和驚歎，對不對？」
Candy贏得她第一條冠軍腰帶時，她全家都來了支持她，宣佈冠軍一刻他們都十分以Candy為榮。Candy的蛻變實在是美麗得令我讚嘆，以前，我每次叫她參加比賽時，她總會答我：「但是，Ray！我還未準備好！」但現在，她會答我：「我會努力的！」所以我常告訴我的學生只要肯付出努力和汗水，凡事有可能。
我跟學生說，泰拳可以只是你人生的一部分，就好像看電影──當你看完一齣電影後，還是要回到你的現實生活——但如果你很認真看待泰拳而且讓它成為你人生的轉捩點，你將會完全改變你的人生。教拳讓我覺得自己有能力改變別人的人生，這就是我這麼喜歡教拳的原因。
FightlifeHK：你怎樣為你的學生製訂訓練計劃？
我基本的訓練模式都一樣，不過如果有學生想參加比賽，我會多教幾種技術，讓他們選擇適合自己比賽用的技術，還會指引他們如何根據自己的特點和身型打比賽，例如阿Yu、Ling、Venus和Candy她們的腳法都完全不同。例如Venus身型比較小，所以如果她要跟體型大的對手比賽，她應該會輸在力量方面，我就重點訓練她腳法的靈活度，所以她的閃避能力在拳手中屬數一數二。又如Candy在閃避的時候難免會同時削弱她出拳的力度，所以她就選擇專注強化速度和閃電般的快速出拳的訓練。阿Yu是一個很倔強的人，所以我教她時都會用一些比較強硬的方法。
FightlifeHK：在你的拳館內常常都有很好的氣氛，你是如何營造出來的？
我從來都沒有刻意營造過，我只是純粹喜歡教拳。我教拳時，內心會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動和熱情，我教學生時自己也會代入其中，好像跟自己對打一樣，我想我就是這樣不自覺帶動了氣氛吧。有時即使我只是跟其中一個學生解釋一套動作時，在場的所有學生都會停下練習聽我說話，因為他們覺得我會希望他們知道。有時候，我很緊張學生明不明白我所教的，所以有時學生做不到我想要的動作，我就會很懊惱。這正是我因材施教的原因，哪怕只是來健身的太太。
有時學生某些動作做得不對，我就會從動力學的角度解釋那套動作如何幫助到他們的某組肌肉，然後他們就可以馬上調整姿勢。這道理就好比在學校裡，老師只乏味單調地照讀課本，學生就會覺得很沉悶，最後甚麼都沒有聽進腦袋，但那些老師的確做了他們的工作──只是說不出是好老師。然而有的老師就會懂得把課本內容融入生活當中，利用引人入勝又生動的故事引導學生思考，這就是好老師了。
老實說，我並不太介意學生輸掉比賽，他們贏了比賽又不會於我有利，我只是希望他們能發揮出最佳的水平。
FightlifeHK：香港有一個常見的現象，就是當拳手贏了比賽成名後，他們通常都會發展至開設自己的拳館。但你和Venus的例子卻很特別，即使她成名之後也沒有另開爐灶，反而和你合伙打理你的拳館生意，對於這件事你有甚麼看法？
我想這是因為我非常重視她的前途。
我對她說拳手總不能當一世，所以我很想她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教練。一但成為教練之後，你就會慢慢學懂如何關心、照顧別人，同時亦會學懂如何令自己進步。
一般來說，當你已經很熟習一種事物或技巧時，你很少會思考你是如何做到，因為那是自己不自覺的探索過程，所以要把自己掌握的技巧和做事方法有條理地講解給別人，是一件很複雜的事，當中要用很多複雜的方法。我循序漸進地教Venus管理拳館的方法，告訴她甚麼應該做、甚麼不應該做。但我並不希望的是她只盲目跟隨我的步伐，這樣只會是成為我的複製品，而因為我真心為她著想，我不想她最終只成為我的複製品。
我經常告訴我的教練團隊，雖然剛嵐泰拳健體中心應該不是全港最優秀的教練團隊，我們有很多教練都沒有贏過比賽冠軍，甚至沒有太多比賽經驗，但我肯定我們是香港最有團隊精神的，我相信他們和我都有一致的信念，這或許也是我認為不需要聘請泰國教練的原因。
FightlifeHK：你教拳時遇到的最大困難是甚麼？
最大的困難是建立互信，我認為信心很多時都只是懸於一線，有些學生出去比賽時就是永遠都不肯聽教練指示，我相信有很多拳手都有類似的經驗。即使場邊教練使勁地喊破喉嚨，想你使出右手直拳，但你卻堅決不聽，這就是不信任的表現。有次Yu跟我的另一個男學員搏擊練習時大比數落後，我明知她當時的上勾拳缺乏力量，卻叫她使出上勾拳，結果使出上勾拳後，她的對手就不能再攻擊她，她成功反超前，藉分數獲勝。練習結束後，她問我為什麼會這樣，我說其實有時不一定要很有力量的出拳才有用，因為當時她的對手每次使出one two時，都會習慣性地下巴向下，所以即使是沒有力量的上勾拳，都足以令他扭一扭頭有半秒緩衝──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下一次，Ray會繼續分享一下他的比賽經驗，以及遇到最大的挑戰和恐懼。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