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課老師的飯盒(上)】「睇食飯」窩心聚餐 人情味的溝通
鄧妙薇(人稱May姐)的廚房總有一罐巴西豆梅菜醬,由姐姐自家調配,她很愛這醬料,炒菜放一點,蒸豆腐放一點,味道百搭,吃不厭。這是從童年開始的味道,剁碎浸淡的梅菜、豆豉,用以蒸茄子、豆腐,淋上自製的甜豉油,全家小孩爭着吃。她是一個素食者、代課老師、元朗廈村鄉原居民,這梅菜醬為她多重身分的生活添加了味道,在家的飯桌上有它,在學校的午餐飯盒也有它,她說:「很幸福。」
攝影:余俊亮
2009年,May姐因病辭去教職,偶爾代課,亦走訪圍村做口述歷史。早前又傷及脊骨,一切都停下來,幸而身體慢慢恢復,她又回到天水圍中學代課,教授佛學。她享受教書,而最樂在其中的職務是「睇食飯」。
那天約在May姐學校,與她一齊吃午餐。May姐揭開飯盒是飯香,只見紅白米飯,不見餸菜。她說:「這飯盒很簡單,我習慣將餸菜放底,再鋪上一層飯,沾上菜汁濕立立的飯,不好吃。」她的飯盒確實樸素,紅白米下藏着合掌瓜、玉米、南瓜、豆角,顏色豐富。
她帶着同類的飯盒走入班房,坐在老師席上吃飯,學生好奇,每次看了總拋出一句:「老師,你吃來吃去都是這些,這麼寡,有味道嗎?」她接話:「不是啊,吃了那麼多年,味道還是一樣好。不信你們嘗一嘗。」她偶爾與學生分享食物,但是飯盒不大,難以分給每位學生,反而,「他們看我吃得津津有味,也都相信這青菜南瓜很滋味。我也會跟他們說,平平無奇的食物,經過調味就不一樣了,譬如焗薯蓉,我吃素不加芝士,就以香草、黑胡椒粒代替,一樣惹味。」May姐夾一箸飯放入口,吃時笑瞇瞇,問她為何?她說想起了舊時的一個學生。那是飯盒和回憶的味道,甜絲絲。
「當年我做班主任,同學知道我吃素,其中一個學生看了我的飯盒說:『老師,明天都是你睇食飯嗎?不如我帶一些餸菜給你。』我說:『麻煩你怎麼可以?』『不麻煩,平時我也有幫媽媽煮飯,我已經跟媽媽說了,她也說好,只是煮多少少,讓你試下我的廚藝。』」當班主任那一年,這位學生給她煮了好幾回,問起當年吃過甚麼菜式,她說想不起來,但那種窩心的感覺忘不了。從當正職老師帶飯壺,到任代課老師帶玻璃飯盒,May姐喜歡與學生共晉午餐,她說,老師與學生每日都相見,但彼此很少溝通,短短一小時的午餐時間,她與學生最接近。「我看着他們吃什麼,他們也看着我,感覺就像家人同枱吃飯。飯盒不單是飯盒,是人情味的溝通。我們會談喜歡吃什麼餸菜,為何會煮這些餸。餸菜的味道如何?難吃,好吃?誰人幫你預備?」這些話題都因飯盒而起。
May姐一家四口,只有她吃素。圍村人拜祖先,小時候初一、十五食齋。及至2001年夏天暑假,她從北京旅行回來,遇上父親昏迷入院,於生日翌日去世,父親篤信佛教,起初姐姐、弟弟和她只為悼念父親茹素49日。豈料,一食就14年。為素食者烹調飯盒,也需花心思。
不久前我們到May姐家中作客,她剛剛完成了代課的工作,又要忙於義工活動。她說,她的飯盒多數由丈夫烹調,「他為我和女兒預備飯盒,需多煮幾味,說讓我每一樣都能帶一點,多些選擇。」女兒曾經茹素數年,但是因工作關係則放棄吃素,和爸爸一齊吃肉。當晚家中預備了女兒愛吃的煎雞翼,她則另外炒了碟四季豆番茄冬菇,紅色、綠色,很開胃。「我和女兒都喜歡吃餸菜的原汁原味,吃什麼不是太大問題,作為女兒,作為媽咪,家裏有人煮飯,可以帶飯,是一種幸福。」有時,晚餐由她掌廚,「我們的調味不同,我煮得很清淡,老公則較濃味。」她說,女兒的舌頭最厲害,一食就知道晚餐是出自爸爸還是媽媽之手。這一頓晚餐的桌上擺放着與明午飯盒一樣的餸菜,味道一樣,滋味卻不同,但她總是笑着吃,吃什麼都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