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25年︱專訪田北俊:香港美好時光一去不返 失政改成歷史關鍵
回歸四分一世紀歷程中,不同人在不同歷史關頭下所做的決定,影響了整個香港走向,自由黨榮譽主席田北俊當中肯定佔一席位。作為上代商界精英、溫和建制的代表人物,田北俊接受《香港01》專訪時表示,「一國兩制」本身是互相磨合的過程,讓內地和香港兩種制度及生活方式互相拉近距離、互取所長,不過近幾年的發展,香港政治實況已倒向一邊,走向內地的制度,但與此同時民間與中央的想法漸行漸遠。而商界在新政治形勢下的角色,也會逐漸式微。
田北俊認為,「一國兩制」發展至現時狀況,最重要的歷史關鍵點在於2015年特首普選政改方案遭到否決。他以現時電影流行的「多重宇宙」概念為喻,認為在政改通過下所產生的另一個時間分支中,特首經由普選產生,整場修例風波可以避免,亦不會有後來所發生的種種不幸事件。在目前大家所經歷的「時間線」中,談普選已再無意義。
回歸25周年——政壇元老專訪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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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港人與中央想法差異仍在 市民「敢怒不敢言」
75歲的田北俊,近一年已減少在傳媒前亮相,但悠然自得的風格多年未變,就算談起嚴肅的政治議題,語調依舊輕鬆。大概就像其昔日徒弟李梓敬所指:政治只是他關注的一部份,最重要還是生活過得愉快。
「管治的模式,都會和內地愈來愈接近。」這是田北俊在訪問開首,對香港現況及將來局面的研判,這是中性的說法,不含褒義或貶義。
他解釋,香港曾被英國人管治一百多年,無論是內地對香港,還是香港對內地,都存在眾多的不了解,而港人熟悉英國那一套原有的管治方式,是以鄧小平承諾香港「五十年不變」。而「一國兩制」的實踐過程中,正好讓香港與內地互相磨合、拉近距離、各取所長,兩地民間亦可以互相學習。
「不過比較可惜的是,今時今日這個看法差異仍然存在。」田北俊指的是香港大眾市民心目中的理想制度和生活方式,與內地官方的想法有所出入,通俗的說法即人心未回歸,舉例指有不少精英階層仍然只視香港為「搵錢嘅地方」,子女在外國讀書後未必在香港落地生根,相信其中一個原因是始終受西方思想影響較深,所以只要事業上有能力在任何地方立足,終究都是接納西方的生活方式。而隨著香港管治模式愈來愈趨近內地,相信以上提到的情況會繼續加劇。
田北俊指,香港過去三年所發生的一些事情,確實會引起港人對這個地方有不同的想法,例如民主派初選案,大部份被告上庭後未開審先被關押一年多,這確實與香港人過去所了解的法制有很大不同,形容現時的社會狀況,市民只是「敢怒不敢言,放在心中」。
▼民主派初選案 眾被告面臨國安法審訊▼
另一個宇宙下的香港:政改通過 修例風波可避免
基於港人的期許與中央意願無法調和,衍生後來眾多的政治矛盾。而田北俊認為,25年間香港與內地錯失了許多互相拉近距離的機會,其中最令他感到可惜的一役,在於2015年6月18日,特首普選政改方案於立法會未能通過。當時建制派因為「等埋發叔」協調失誤拉隊離場,導致方案只得8票支持、28票反對而被否決,田北俊是少數仍留在會議廳內投贊成票的建制派之一。不過他表明對建制派沒什麼好責怪,反正當時沒了民主派的支持,方案肯定過不了。
他續指,當日政改方案正好是中央和港人各讓一步,拉近兩地差距的機會:「要是泛民接受了,2017年就可普選,我剛才所說的『拉近兩地差異』,這就是一個契機。內地希望有把關機制,港人就希望一人一票,這總是個節衷選擇吧?『半杯水』的道理。」他指,當時覺得拉近兩制的機會就這樣錯失,十分可惜,經歷2019年後,更加覺得當日民主派相當不智:「我當時也沒有意識到那麼大件事。」
近年漫威電影(Marvel Studios)開始觸及「多重宇宙」概念,意即一個微小的選擇不同,有機會改變事情走向,創造另一個平行發展的宇宙。
田北俊以此為例,分析「what if」(假如)當日政改通過,事情的走向會是怎樣:「2017年特首有普選——縱使不是完美,起碼有民意授權,當選的不一定是林鄭,可以是曾俊華。阿John(曾俊華)一定不會執意修例去移交陳同佳,有其他很多方法。即使假設修例是北京的旨意,他也懂得向中央say no(提反對意見),表達香港的關注。就算2017年曾俊華入不到閘,林鄭繼續當選,但她背負幾百萬選民的民意,考慮問題的因素肯定不同,會更多站在市民一方。」
「日後普選與否已不再重要」
田北俊指,不能確定當日泛民不接受政改的原因,希望不是受外國勢力影響:「不過我當時和英美領事討論時,他們都支持政改的,行前一步好過沒有。」實際上,當時民主派受到新冒起的本土派、激進派壓力,如新興的領袖如黃之鋒等號召力甚高,泛民倘支持方案隨時萬箭穿心。不過田北俊反駁:「如果(泛民)是因為自己內部鬥爭,怕被年輕人狙擊而不敢支持,那就更加不智,因為那(2015政改)是為香港好。」他指年輕人有活力,但想法一定較天真,不懂現實的政治操作,作為成熟的政黨,有責任頂住壓力作一些艱難的決定。
國家主席習近平近日表示新選舉制度須「長期堅持」,政界關注到是否為政改吹淡風。不過田北俊毫不諱言,指今時今日談政改普選已經無關重要,因為經歷2019年至今種種事件,中央信任特區、半開放選舉制度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最大民選成份的區議會隨時消失或結構大幅改變。即使日後遁政改實現《基本法》的普選承諾,演變出來的都會是新選制框架之內的普選,即設政治審查機制、高門檻提名、選委會選民基礎狹窄,總之高安全系數為先,公民參與機會低,與普遍市民理想中的普選有距離:「普選與否已經沒有分別了。(政制)既然開了倒車,可見將來都不會再改了。我就不信(選委會選民基礎)現在八千人,日後會回復到(改制前)二十多萬人。」
連弟弟發言也沒有興趣聽
當然歷史沒有如果,漫威角色如果創造了不能接受的「時間分支」,也會被時間特警捉回。在現時大家經歷的「神聖時間線」中,中央對香港失去信心,民心短期內難以修復,對於即將上任的新政府而言,如果要「開新篇」,總需要收拾過去幾年遺留下來的殘局。
「答案也是一去不返。正如我今年75歲,也不可能回到以前50歲時,滑雪幾秒內衝下山坡,美好的時光是一去不再回來的。」田北俊笑說。
田指,新選舉制度安全系數是高,但副作用是公民參與程度大削,市民不再關心事政,特首欠缺公信力。他打趣指,近年已經少看政治新聞,立法會會議內容都沒有興趣聽,連胞弟田北辰的發言也不例外,因為大局已定。縱橫政壇幾十年的他尚且有這種想法,一般市民更加不在話下。
田北俊續指,在日後「非政治化」的香港,政府絕大部份施政阻力已消失,但市民投入度低,民生政策會遇上另一種困難。「政治領袖不得人心,無論你做什麼政策,市民都會第一時間罵你、不配合你。包括李家超上任後,都會是這種情況。」但與此同時,外界又會質疑為何立法會已經「清一色愛國者」,還是有些事情做不好。「這是兩個層次的問題,第一是你能否做到(解決民生深層次矛盾);第二是即使你能做到,市民又是否因此就會對政府滿意呢?萬一做不到,又怎麼向市民交代呢?現時政府應該『一天都光晒』,是權力最大的時期了吧?」
對於以上種種「愛國者全面治港」下的施政成敗,田北俊表示現時不會太早下定論:「拭目以待吧。」
本地大孖沙影響力今非昔比 寧低調行事
放眼國際,田北俊認為西方國家遏制中國發展、借香港向中國施壓的格局不會扭轉,站在回歸25年的全球形勢當下,香港人亦沒有選擇,既然管治模式已經率先「融入國家大局」,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全力支持中央政府撐住西方國家,尤其美國的鬥爭。
「世界大局正在變化,中國強大起來後,當然認為自身的管治模式是最好,與美式民主有價值上的矛盾,亦不可能讓步。中國現在仍是捱打時期,除非美國內部自亂、盛極而衰,否則之後都會很難打。」甚至某種角度來說,田北俊覺得香港這個「對外窗口」保持表面的開放,對於國家來說不一定是好事,因為既然管治模式與內地接軌,西方國家對付中國時,一定會繼續用香港作為缺口。「其實在外商的眼中,香港與內地其他一線城市已經沒以前那麼大分別,只不過是『最正』的一個內地城市,有山水、有四季。」
他亦透露,在這種本地和國際政治格局下,本地傳統商界亦深深明白,隨著政府步入強勢時期、國家經濟力量繼續上升,自身在香港政治版圖內的角色將會逐漸式微,難以像過去半世紀般對施政有重大影響力,未來寧可低調行事,「一來當中部份人有外國護照,左右做人難;二來現在國家富起來,不用再像改革開放初期般靠港商投資內地,反過來是內地投資香港房地產。以前(前特首)董建華和(長和系前主席)李嘉誠是好朋友,內地的市長見香港富商時,總是親自到機場迎接,但今時不同往日,就算你們走了(撤資),他(政府)都『頂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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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25歲都不會從政
田北俊自1988年獲委任為前立法局議員後踏入政壇,斷斷續續擔任多屆議員及自由黨主席,直至2016年正式退下來專注生意,前後在政壇活躍近30年。他自問政治生涯已完成歷史任務,做到想做的事,至起碼在其活躍的年代,香港政治矛盾沒浮上水面,國家經濟發展蓬勃,相信當中自己也有出一分力,笑言從政期間「國家好,香港好,我自己身家都膨脹唔少」。
不過他亦深感「一代人做一代事」,回歸初期的政治環境,有空間做「和事佬」,但當今情況已變,「我的角色一向是促進和諧,不想那麼多衝突,願意和所有人打交道。但就算我今日年輕25歲,都不會從政了,現在沒有這種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