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背後】九龍城寨清拆前紀實 還原黑暗之城裏的生活面貌
電影《九龍城寨之圍城》上映一周,票房表現出色,除了連場打鬥看得觀眾大呼過癮之外,逼真的九龍城寨場景亦廣受好評。《九》的美術總監麥國強曾於受訪時表示,希望觀眾會回想曾經看過的九龍城寨照片,然後發覺「真喺一模一樣!」
加拿大攝影師Greg Girard及英國建築師Ian Lambot在1987年港英政府宣布清拆九龍城寨後,走進這個傳聞中混亂無序,罪惡叢生的「三不管」地帶,拍攝當中狹窄小巷、轉角士多,紀錄居民日常,直至1992年最後一戶遷出。他們共同出版的《City of Darkness : Life in Kowloon Walled City》是其中一本關於九龍城寨最豐富的影像及文字紀錄。
2019年他們在Blue Lotus gallery展覽作品,曾跟記者有一段小的訪談。
撰文:蘇煒然
攝影:Greg Girard、Ian Lambot(Courtesy of Blue Lotus Gallery)
從傳聞裏還原真實故事
「我在啟德(機場)跑道附近拍攝,轉過街口,發現這麼一塊奇特的街區,在夜裏不算特別明亮,但人們在煮食,聲音不斷傳出來。它看起來跟周圍一切都格格不入。」這是Greg Girard第一次看到九龍城寨時的印象,並馬上回想起來港前已聽過有關它的種種傳聞。至於Ian Lambot則是和同事到九龍城吃泰國菜途中發現九龍城寨,並獲告知那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不應進入。1987年當港英政府宣布將要清拆九龍城寨,兩人不約而同開始進行拍攝,入內探索這個奇異空間。
起初九龍城寨的居民投來了異樣目光,令人覺得不舒服。但隨着時間過去,一次又一次和不同的被攝者見面和溝通,外來者帶着相機和三腳架的進入九龍城寨,也變成了司空見慣的景象。
Girard漸漸察覺到九龍城寨裏的生活,跟一直以來聽到的傳聞大相逕庭,也許以前曾經有過各樣的駭人事情,但至少在他拍攝的時候,九龍城寨僅僅是個勞動階層居住和工作的社區。環境雖然怪異,生活卻是平凡,於是Girard希望用透過拍攝九龍城寨裏的人物生活,還原他們真實的故事。
有生命的怪異建築集合
有着建築師背景,Lambot過去的訓練告訴他三萬居民是不可能塞進同一個街區裏面,但這麼一個不應存在的東西就在眼前,他沿着樓梯,穿過走廊,找到居所、學校、工廠、辦公室、診所,不同用途的單位,散佈在每一棟大廈每一個樓層,以瘋狂的形式組合在一起。「在較高的樓層,你也能找到商店和工廠,因為居民不想為了買包煙都要走到地下。在約六樓七樓,有一個通道可以貫穿整個九龍城寨。」Lambot說。
「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令我非常着迷。陽光無論在任何時間都難以照射入來,電線從一座大廈接到另一座大廈,頭上掛着水管,有水滴漏出,人們工作和生活的聲音從四方八面傳來,是其吸引力的源頭。」Girard補充道。
一次又一次地進入九龍城寨,漸漸摸熟了地面樓層,但只要一爬上樓梯到其他樓層,交錯的走廊通道、時而打開又時而鎖上的閘門,如像具有生命的迷宮一樣。一邊無目的地探索一邊拍攝,有時反複走進掘頭路,有時直達街區另一面的天台,永遠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但只要找到往下的樓梯,就總能回到地面,然後在某個陌生的出口回到外面的世界。
九龍城寨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所有通道、樓梯、單位都非常狹小。「瘋狂的地方在於裏面不會出現『繁忙時間』,」Lambot說:「通道從來不見擠擁,即使是放工放學時間也一樣,他們(居民)就是找到方法回家,仿似每一家每戶都有自己出入的樓梯和走廊。他們跟我們一樣,無法掌握整個九龍城寨的全貌,他們熟識的就只有他們生活範圍的那一小片地方。」Girard打插:「郵差和送貨員是例外。」
窄巷裏的拍攝挑戰
Girard多數都帶着廣角鏡頭在狹小空間拍攝,亦要判斷是否使用腳架和閃光燈。「拍攝人物時我多數都會用閃光燈,雖然我想盡量保持自然,但我要照亮那些地方,看裏面有些甚麼。使用乾電的影樓燈算是比較方便,我有時用雙燈,多數單燈,會加上柔光傘。居民都十分容忍(腳架、閃燈佔用空間或阻塞通道)。」
Lambot拍攝建築內部,無人的畫面為主,多數依賴環境光。單位裏的鎢絲燈、走廊的光管,不同的人造光源混雜在一起,卻使選擇菲林和顏色濾鏡的配搭變得困難。「我慶幸我們擁有奢侈的時間。」Lambot解釋:「我可以重複回來,做各種嘗試,拍完又拍。我使用120格式菲林(一卷通常16張),一半正常地拍攝,另一半則會以包圍拍攝(Bracketing)的方式使用不同深色淺色的濾鏡,總之至少會有一張是好的。」他又補充:「在出面拍攝九龍城寨外貌可以用4 x 5相機,但要是走進去就嫌太過大件了。只有一次,我計劃好要到天台,帶着4 x 5相機和腳架直接爬到最頂。要遊走探索的話,120相機就是上限了。」
清拆命運無法避免
親眼見證九龍城寨清拆,Girard感覺五味雜陳,「你明知它不可能永遠存在,但眼見它被拆卸仍然是令人傷感。」Lambot說:「即使居民都知道它不可能一直存在。事實上當時反對清拆的聲音是少數。1987年之前港英政府不是未試過進行拆遷計劃,但它始終名義上是屬於中國政府的土地,因居民向中國政府要求介入而未能成事。直至中英簽署《聯合聲明》、及後達成清拆(九龍城寨)共識,居民也知道這一切都已成定局。」
「在裏面探索,它的一切都像是有生命、有活力的,在一個最艱難的環境中以最合理的方式存在。當人們陸續遷出,店舖逐一關門,就如九龍城寨一點一點的失去生命。這令人傷心,但同時你很清楚它必然會發生。」Girard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