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jazz 與日本「春畫」美學 - 港日混血女畫家西山瑞貴個展
一位與日本文化、香港文化有著深刻連繫的混血女畫家,與江戶時代的傳統「春畫」( Shunga )和爵士音樂( jazz music )彼此有著甚麼關係呢?扭耳仔就和港日混血兒西山瑞貴( Mizuki Nishiyama )的女畫家來了個訪談,說說她的「多重文化」生活、藝術創作和音樂在她尋找靈感的角色。
這次的個展主題為日本傳統情色藝術 —— 春畫。春畫有手繪和墨摺繪,主要見於江戶時代( 1600 年 —1868 年 ),旨在把性愛去污名化,頌讚美麗而自然的私密情境。西山瑞貴以愛德華薩伊德( Edward W. Said )於 1978 年推出的後結構主義著作《東方主義》( Orientalism )為引,以探討對東方文化的屈尊俯就,而這後來亦演變成東方主義去創作畫作。西山瑞貴將日本文化底蘊融入現代東方主義概念,巧妙地把色慾中惹人遐想的筆觸悉數消除。
當中的創作靈感和西山瑞貴作為港日混血兒的背景,令她和她的作品帶著怎樣的風格特色?扭耳仔問問她
妳會通常留在香港多久?西山:我每次來香港通常都會逗留幾個月的。
作為一位港日混血兒,妳怎樣看香港這個城市?西山:香港確是非常國際化的城市。對我而言,這裡一直歡迎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人。不過也和其他任何城市一樣,都會形成一個個小眾的生態群,我在香港的僑民社區( expat community )中長大,和我同齡的人也只不過是暫時住在這裡。他們大多數人不會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我們也普遍用英語來交流。 我父母也是沒有固定居所的人( nomads ),他們知道語言是可以消除與外國不同文化交流的巨大障礙。 也就像任何有第三文化的孩子一樣,成長過程接觸了多種語言,所以我也具有多種個性。 懂得六種語言令我意識到,我其實可以激發不同層次的同理心,並通過各種語言進行理解。 當我說廣東話時,人們看不出我是個混血兒,我認為這使我能夠真正融入很地道的本地生活中。
現在妳是在紐約定居,那紐約又如何啟發和影響妳的創作呢?西山:也就像在不同語言中遊走一樣,在不同城市中往返也塑造了我性格上的多重性。在香港時我覺得很平靜很舒適,我可以對周邊的人與事都有一定的概念,不知這樣說合不合理呢?
雖然我已在紐約已待了多年,但我仍不肯定我是否一個 New Yorker 呢!這個城市總令我有些戒心,可能我在紐約仍未找到我的「 hottosuru 」( 日文:ホッとする,意指「放心」/ comfort zone )吧,所以總是有點令我不自在。但我不得不仰慕紐約這城市的創作魄力,和香港是完全不同的,我認識的紐約創作圈子是藝術家主導,地下的,很前衛也很獨立;香港的藝術界則被視為一種投資、商業和利基市場去看待。我會說各有各優點。
那日本文化呢?亞洲文化與西方社會的關係令妳有甚麼體會?
西山:在我英化的角度中,我對日本文化有一定的認知。我自少就被我家中的日本血統文化影響我的思想,我可以說我是一非常重家庭觀念的人,由如何作為女性的角色、日本禮節、Uchi 各 Soto 的概念( 即日文音指「家庭的內與外」 )和歷史上日本藝術如何影響多代的人等等。我也是個很念舊的人,也浪漫得令人震驚呢!我愛歷史,也很愛去理解分析抽象的歷程。在我還對自我身份認同有著懷疑的小時候,我就決定要來一個自我探索的旅程,我知道這旅程是不會間斷的。我也漸漸與幾種日本人的心態取得了共嗚,如何在有著日本式的生活態度中將藝術和文化連繫起來。妳的家庭背景和歷史如何影響妳對日本文化的理解?
西山:可以說我的血統對我影響很大! 我的日本家庭來自江戸幕府( Sengoku period )。 我們的祖先在效力日本皇室時幫助統一日本初期有著重要作用。眾所周知,這個時代在日本的政治上和社會上都具有革命性影響。 但是我最著迷的是那段時間藝術和文化也蓬勃發展。 在我小時候,我的曾祖母會告訴我一些故事,講述我們家的攝政王如何為我們現在所稱的國家文化瑰寶如寺廟、茶道藝術、日本画( Nihonga )作出過的貢獻,也為商人和工匠提供了經濟和社會基礎。 這些故事都令我很深刻地知道家庭中對藝術的熱愛已有悠久的歷史。這我感到很受鼓舞,同時也鼓勵我繼續學習和創新!
可以分享一下個展《 SHUNGA 》系列的創作背後嗎?
西山:《 SHUNGA 》系列共有 15 幅受日本早期色情藝術啟發的畫作。Shunga —— 春畫藝術旨在使性別和親密關係正常化。不過我的創作與性無關,沒錯它是帶有性的元素,但作品最想表達的是關係到人類的脆弱性和親密感。它是我在紐約上一次展覽《 An Exploration of Human Fragility: Love and Lust 》的延續系列,那是 7 英尺長的繪畫作品的集合,呈現出但丁的《 煉獄 》但沒有了對親密關係中的「性」那一部分。 《 SHUNGA 》系列是我第一次這麼凸顯日本文化的藝術創作。我小時候曾想當詩人和小提琴手,所以我可以從文學以及音樂中汲取靈感。《 SHUNGA 》系列是我延續上一系列後的一次身份探索。此外,我偶然發現了 Edward Said 的《 東方主義 》一書,發現了這種異國情調和西方對東方的描繪之間的諸多聯繫,使我自己也經歷了很多。簡而言之,《 SHUNGA 》系列是我對「親密」的理解。我的身份是抽象的,我介於東方和西方之間。通過我雙眼,我試圖解釋甚麼為人類,親密與脆弱對我們人類的影響。
春畫都是抽繪日本人在江戶年代時「性的藝術」,那妳對那個時代的音樂也有興趣嗎?
西山:我是傳統日本音樂的樂迷啊!我喜歡演歌( Enka )、三味線和日本箏的音樂。我的祖母是日本画畫家,但她也彈奏日本箏。 我記得看著她穿著和服、塗上輕香水、跪在被褥上,靠在她的Koto,在練習室的絲綢門後面練習了一個漫長的夜晚。 我還要說的是,在日本唱演歌的女歌手極具力量!像加藤名子( Meiko Kaji )、山崎光子( Hako Yamasaki )或石川小百合( Ishikawa Sayuri )這樣的現代藝術家都有類似西方「致命的女人」( femme fatale )的魅力。 諸如八代亞紀( Aki Yashiro )之類的歌手只是用她的嗓音就讓我震驚。 日本演歌具有非常獨特的令人震撼的顫音,這是其他音樂所無法比擬的。
音樂是如何啟發妳的創作呢?妳會在作畫時聽音樂嗎?
西山:我是 jazz 音樂和 soul 音樂的狂熱粉絲!jazz 和 blues 音樂我都覺得是充滿激情,它來自一個怪異的處境:在那裡他們將痛苦的感受轉化為美好的事物。我通常都在聽 jazz 、soul 、日本演歌或意大利的老派 Canzone 歌曲。
Jazz 最常被認為是一種抽象和沈思的流派。我的想法背後有很多層面。它可能會讓人不知所措,但是在安穩的空間內繪畫可以使我放下戒心,去接受和感受我脆弱和軟弱。jazz 於 19 世紀在美國新奧爾良( New Orleans )的非洲裔美國人社區中興起。我聽過各種爵士樂,例如 Classic jazz 、 free jazz 、 bebop 、cool jazz 等等。但我個人很喜歡 Classic jazz,它結構沉重有規律。free jazz 很棒,但讓我感到焦慮。jazz 音樂的起源從奴隸制時代開始就具有濃郁的內涵,這是一種體力勞動的曲調,表達出憂鬱和缺失。jazz 又表達出個性,紀律和毅力;那些是真正吸引我的元素。我承認我曾經經歷過要在壓力下迫自己要有作品面世的時刻,那處境似乎與 blues 和 jazz 的概念相似。當然是不健康的。我能夠認識到我喜歡音樂類型的屬性,並把這些元素聯繫到自身當中。妳和妳父親都是音樂人啊!可以分享多些給我們知嗎?
西山:我 3 歲時開始拉小提琴,所以我已經玩了 19 年了。 我父親在時尚界發展,但同時也是位 Flamenco 結他手。 他曾經在日本和西班牙演出。 在法國讀大學時,他甚至演奏了琵琶和風琴。 他是一個非常沉思的人,他用法語學習哲學和古典法國文學,音樂和時尚是他的專長和興趣,加上我作為畫家的媽媽,令我在成長時有一個渠道可以自由自在實踐我的藝術!
妳有最喜愛的歌手和歌曲嗎?
西山:我喜歡 Billie Holiday 、 Louis Armstrong 、 Etta James 、 Nina Simone 、 Miles Davis 和 John Coltrane. 每每有如 Nina Simone 的雄厚聲線都會令我很著迷。《 Sinnerman 》 、《 Strange Fruit 》 、《 Gloomy Sunday 》 、《 Black coffee 》都是我每天都會聽的歌啊!當你不想用 Spotify 那種「瞬間」去聽音樂時,我就喜歡手動設備(如唱盤唱機),喜歡機械設備的一部分,喜歡播 LP,觸覺和真實感也是如此令人難以置信。 純音樂的話,我喜歡 Jelly Roll Morton 的《 The Crave 》,Paco De Lucia 和 Tomatito 的結他樂曲,還有 Ravi Shankar,Bach 或 Sidney Bechet 的Petite Fleur 我都是非常著迷呢。 我也喜歡一般的老歌,如樂隊 The Ink Spots 和古老的日語和意大利語音樂。 石川小百合,明治佳子,明代亞希郎,羽田龍繪等歌手的日本 soul 音樂也令人難以置信。 意大利 60 至 80 年代的 Canzone 也是如此,例如 Tony Renis 、 Domenico Modugno、 Gino Paoli 、 Fred Buscaglione 和 Nicola Di Bari 。
妳有看過甚麼深刻的演唱會或音樂表演嗎?
我認為紐約或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 Andalusia ,看 Flamenco )是現場音樂的最佳去處。我經常會去 Smalls 、Dizzy’s 、Village Vanguard 、Tomi Jazz 和紐約的 The Standard。所有這些地方都提供不同的氛圍。當我 2017 年去Dizzy’s 看 Freddy Cole 時特別讓我震撼。他是一位令人嘆為觀止的歌手和鋼琴演奏家。Dizzy’s 的空間也很特別。它位於林肯中心( Lincoln Centre ),其玻璃橢圓形的空間俯瞰著中央公園。浪漫、朦朧、高檔而精緻。我記得 Freddy Cole 行上台時是要人撐扶的,但是當他的手指敲擊琴鍵的那一刻,就像另一樣時空!他的靈魂是多麼充實,我很幸運能夠看到他的現場表演。就像繪畫一樣,對我來說,自學爵士樂的歷史也很重要。隨著「 black lives matter 」運動的發生,至關重要的是我們必須了解、傾聽和學習。我欣賞爵士音樂,這種文化起源於非裔美國人社區。爵士音樂的起源有更黑暗的淵源,但最終它是一種表達形式。無論是痛苦、傷害、愛情還是對生活的憧憬。這都是極其粗糙純樸的。這就是為什麼爵士樂和靈魂樂對我如此影響的原因。
妳作畫時有甚麼特別的「儀式」嗎?
西山:我的日常工作通常是這樣的:喝一杯熱茶或咖啡、點燃香爐,燈光和溫度都令人舒服的,光線不太亮。 我的材料觸手可及,並且準備好電唱機。 我的工作室是一個多變的空間( transformative )是一個安全空間,是我的避難所! 它必須有屬於我的空間,最重要的是要舒適。 我認為,作為一名藝術家,這意味著您對溫和的事物很敏感。 無論是你無法觸摸的頻率,還是體驗到的顏色,您都能感受到,卻卻如此生動。 所有這些感覺都得到了增強。
西山瑞貴即將在香港作出首次個人展覽《春畫》( SHUNGA ),共會展出十五幅作品。這次她的個展同時展出三幅特意為香港組織微笑行動( Operation Smile )創作的三幅作品作籌款之用,籌得 善款將全部撥捐予香港微笑行動,為在全球偏遠地區、患有唇顎裂的兒童進行安全及高質素的免費手術。
西山瑞貴 《春畫》2020 年 6 月 30 日至 7 月 4 日 展覽場地:白石畫廊 Whitestone( 中環皇后大道中 80 號 H QUEEN’S 8 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