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Vestoj》時裝文化研究 跨越商業與學術的鴻溝
Vestoj一字,在世界語(Esperanto)中意指衣物,亦是當今最頂尖時尚文化研究刊物的名字。《Vestoj》編者希望填補學界和業界之間的缺口,建立讓學者與時裝從業員交流的平台,從而互相了解,亦為對時尚感興趣的讀者,帶來一個略為「off-kilter」的角度,帶着懷疑目光看待一切既有知識,能夠同時理解和挑戰現狀。
(攝影:王嘉豪)
其實在時裝研究中,最精專的學術期刊是1997年、由倫敦Bloomsbury出版的學術季刊《Fashion Theory》。但對普遍讀者而言,通篇術語和大量注釋的論文無論多麼有深度,在閱讀快感上必然大打折扣。有鑑於此,《Vestoj》決心貼近群眾。即使不認識Foucault、Barthes和Simmel等文化理論家,讀者仍可看得津津有味。《Vestoj》的形式不拘一格,文章或影像只要與服飾有關,便可能獲得刊登。當中既有常見的評論、訪問、論壇記錄,亦有攝影、畫作,甚至小說等創作,唯有廣告不被接納。
《Vestoj》主編Anja Aronowsky-Cronberg畢業於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曾任瑞典品牌Acne Studios推出的半年刊《Acne Paper》編輯。現已停刊《Acne Paper》曾是喜愛文藝的時裝人心頭好,而《Vestoj》也自然地沿襲了《Acne Paper》華麗而紮實的路線,既有知識分子的內涵,亦具時裝美術的精緻,絕無老學究味道。編委會成員背景廣泛,包括傳媒界代表《The Business of Fashion》主編Tim Blanks、設計界代表Yohji Yamamoto公司顧問Irene Silvagni、以及學術界代表倫敦時裝學院文化研究教授Elizabeth Wilson等。Anja說,時裝跟知識分子性(Intellectuality)之間並無必然關係,前者可以只是一份純粹美學欣賞,但作為創作藝術或當代文化,知識分子總是有權責將之分析解讀。而《Vestoj》最基本的目標,是將創作思維置於學術視野中;我們時代裏的文化症狀,如過急生活和病態消費,無不與時尚有關,若不以認真態度看待,委實可惜也可笑。
大膽地探討失敗
自2009年創立至今,《Vestoj》每年只會出版一刊。期刊過去曾經探討包括回憶、速度、權力等與大眾有切身關係的題材,最新一期題為「Failure」,大膽探討「失敗」這個教人退避三舍的題目。事實上,如主編所言,人生終究就是一場衰敗的過程,而且我們面對失敗的機會,總比遇上成功的多—失業、失戀、失婚、失去至親好友,還有必然的青春和生命消逝。但是,我們的社會總不願直面失敗,或只願提及別人的失敗(因為藉此自我感覺或會好些)。《Vestoj》透過時裝文化表象,探究到底我們對「失敗」有何共通的欲望和恐懼。譬如專門收集關於人與衣物之間故事的Emily Spivack,寫了一篇〈Wardrobe Malfunctions〉,訪問了美國各地40個普通人,分享他們在衣裝上出意外(如走光)的經驗。衣服穿得有型與否本來就是極度視乎運氣,這個老生常談,在有血有肉的真實經驗中呈現,更為深刻。
批判意識較重的內容,有女性主義學者Dr. Victoria Pitts-Taylor關於整形文化的文章。基本上,所有人的面孔、身材皆有不完美之處,亦必然邁向衰老,這些都可視為我們身體上注定「失敗」的部分。而到底今天整形風氣盛行,有多少是由於人類無法面對生理缺陷所迫使?有多少是因為資本社會奉行金錢至上,令有財力的人奢望透過醫學技術操縱外表?這些問題仍須大家再三思考。至於星光熠熠的論壇,參與者包括Comme des Garçons總裁Adrian Joffe及Thom Browne等、討論的是刻下最嚴峻的問題:時裝界到底做錯了什麼,導致大家對整個機制失去信心?
United Arrows創辦人之一栗野宏文的發言無疑發人深省:他說日本版《GQ》主編鈴木正文看畢某品牌的展覽後,直言那是最差勁的系列,當場將所有PR嚇壞,卻顯示了在腐敗不堪的時裝界,只有他一人願意說真話。
時裝是窺探本質的學問
在本地,《Vestoj》這類書誌幾乎注定不叫好不叫座。一來因為反智文化日盛,把所有問題歸咎於某一對象最不必用腦,毋須反思遠為複雜的現實;二來因為文藝青年的主流論述,仍舊停留在「靈魂VS物質」、「實力VS虛榮」這些無謂的二元對立之上,不明白時裝其實跟所有文化一樣,也是一門從瑣碎事物中窺探本質(substantial)的學問。不少知識分子視與資本主義關係千絲萬縷的時尚為洪水猛獸,擺出一副與之割絕的姿勢。另一邊廂,大部分時尚從業員樂於繼續沉淪膚淺的表象,對時裝浮華背後的智慧並無興趣。
雖然《Vestoj》建基於「實而不華」的學術理論,但仍不放棄時裝文化中,最古老、最核心、最誘惑、最政治不正確的glamour(例如精美的裝幀和星級受訪者);而且卻表現出難得的不偽善,在其宣言(Manifesto)中更明言不介意被指作Pretension—自命不凡後,還要勇於承認,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教人怎能不由衷佩服?本期《Vestoj》最尾部分,幽默地重刊了安徒生的小說《國王的新衣》。這個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無疑是文學史上關於服飾與失敗的最重要作品。我們身處這個互相吹捧、充滿謊言的時尚世界,到底有多少事物是我們真心覺得漂亮而選擇的?有多少不過是人云亦云的國王新衣?有多少是為了追求某種優勢而硬套在自己身上的?這都教我們撫心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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