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四川畫家養大小狼放歸荒野　4年後草原重逢難相認

2010年，野生動物畫家李微漪在四川西部若爾蓋草原救下一隻小狼。她把小狼帶回成都家中，取名為格林，與好友亦風共同撫養了3個月。
隨後，又把格林帶回草原，用7個月的時間讓牠重返狼群。小說《狼圖騰》的作者姜戎說：「此前世界上還沒有一條由人類養大的狼、在放歸荒野後能存活下來的先例，李微漪打破了這項紀錄。 」
李微漪與格林情同母子。微漪生病時，格林會拿自己的食物探望媽媽；微漪腳崴了，格林會翻過山頭，牽來一匹馬；母子分別時，格林在山上三去三回，不忍離開媽媽；4年後，母子重逢時，格林想要相認卻又不敢認……
李微漪與導演亦風用攝影機記錄下他們與格林相處的10個月。1700個小時的素材，剪輯花了6年，僅憑兩人的力量，拍成了一部紀錄影片《重返．狼群》。李微漪說：「儘管電影不夠專業，比較粗糙，但它有靈魂。 」

城市中的狼

我叫李微漪。2010年，我去若爾蓋草原寫生，牧民給我講了個事：一頭公狼被人打死了，母狼養不活一窩幼崽，就到處去找公狼。公狼的皮被剝了下來，母狼應該是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後來，母狼就吃下了牧民用來毒狐狸的毒肉，這種毒肉的氣味很大，連狗都不會上當，狼更不用說了。然而母狼還是吃了下去，自殺了——狼是能夠殉情的動物。

我當時就動了念頭，我要找到那些幼崽，當我找到狼窩的時候，六隻小狼只剩一隻，我就模仿母狼喊小狼的聲音，呼喚牠。然後牠當時一下子就站起來了，趴到我懷裡面，好像找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後來牧民就說，你把牠帶走吧。牠的父母是人打死的，如果你能救牠一命，算是人向牠贖罪。我把牠帶回了成都，給牠起名叫格林。

我們家的寵兒本來是博美犬「狐狸」，牠是非常不滿意這隻小狼的。牠經常暗地裡使壞，會叼著辣椒丟在小狼的牛奶碗裡，而格林呢，一吃東西就是狼吞，結果吞完一碗牛奶以後，就辣得滿地打滾。狐狸還會把格林帶到窗子旁邊，那裡有螞蜂，狐狸知道那個東西是不能碰的，但是小狼不知道啊。而且小動物牠好奇心重，看到什麼東西都會拿嘴巴去試，去舔，結果螞蜂就把牠蜇得臉都腫起來了。當然後來，格林也會報復狐狸。

亦風一開始是不同意我收養格林的，後來我發現格林在慢慢感化亦風，不光是牠小時候的萌，還有就是牠給你的一種依戀和親情，真的會讓人心都變軟。每次我和亦風在笑的時候，格林也會裂著嘴，然後舌頭掛在嘴旁邊，也學著我們那樣子笑，牠是有表情的！當我哭的時候，牠就很緊張，會用舌頭來舔我下巴上面的淚。

格林不願意去坐電梯，牠覺得那個封閉的環境對牠來說就像一個陷阱。而且狼很排斥金屬的味道，這是牠天性裡面的。我坐電梯，牠要走安全樓梯，下去了之後就在電梯門口等我。結果有一次電梯壞了，把我給困在裡面，而格林下樓以後沒找著我，就和一條小土狗作伴，往街邊上走。當時我跟亦風就順著那個方向找，一直到傍晚才找到牠。發現牠時，牠在路邊的一個椅子下面躲著，正當我要安慰牠的時候，一輛車疾馳過來，小狼就像魂飛魄散一樣，跳出來就衝進車流穿梭，然後被一堆車給包圍了。

我在想像，當時在小格林的眼裡，也許這就像很多的鋼鐵巨獸，突然之間睜開了眼睛瞪著牠，而這個小狼呢，當時顯得特別無助，被圍在那個十字街頭。

重返狼群

其實在格林跟我們生活的3個月裡，我們一直在思考牠的最終去向，哪裡才是牠的家。我們覺得牠原本就是若爾蓋草原的，我們應該把牠送回草原去。我們還曾經想過，是不是送到動物園。但是當我站在動物園關狼的籠子門口，我突然覺得這不是格林的歸宿，我們把格林救回來，不是為了像這樣把牠關起來的。亦風也說，對於狼來說，死亡並不可怕，但是如果在圈養中死去是莫大的悲哀。所以最後我們下定了決心，送牠回草原。

其實牠在城市，同樣會面臨危險；可是牠如果回到大自然，尊崇的就只有自然法則，那就是優勝劣汰，或者是狼群的法則：要麼忍，要麼狠，要麼滾。

在把格林送回狼群之前，我們先帶著牠，在我朋友的一個獒場裡面過渡了一段時間。影片當中，我們就把獒場的這一段整個給省略掉了，因為片長有限。這段經歷，為格林今後能夠在群體中生存，奠定了很好的基礎。至少藏獒不是野生的，是養著的嘛，我朋友也能管住藏獒。但即便這樣，格林跟臧獒生活在一起的初期，被牠們咬來咬去，當球玩兒。

藏獒到了晚上，會被關進籠子。每一天格林被藏獒欺負完了之後，就回到我的床下面躺著。看著牠滿身的傷，我是真的心疼，但不能心軟，因為狼是群居動物，哪怕這個群體在欺負牠，牠還是要回到群體裡。後來幾天，格林就不來我的房間了，牠到牠認的那個乾爹（契爺），也就是頭獒那裡去了。時間久了，頭獒很喜歡小狼，牠就接納了格林，所以其他藏獒也就不怎麼欺負牠了。到後來牠跟這些藏獒簡直是稱兄道弟了，牠們還一起跟別的藏獒打群架。

以前我的概念當中都覺得狼心狗肺，或者白眼狼，這個小狼牠不是那樣子的。當時我生著病，肺水腫的時候，牠每天都到窗子這來看，然後還趴在那嚎啊。我就安慰牠，說媽媽不會離開你的。

我在外面崴了腳了，遠遠看著格林就過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匹馬。我說這小孩牠到底懂多少東西，然後當我站起來的時候，還在背後推我一把，意思是讓我騎在馬上，我覺得簡直太暖心了。我說太神了，我覺得牠除了不會說話，牠什麼都會為你做。

有一天，我看到牠叼了個兔子走到我的窗口，兔子是牠自己的藏食。在狼的概念當中是，只要能吃得下東西，就能活。狼牠不會像狗那樣，把什麼東西都叼到你面前，牠是把你當成一家人。小狼雖然很小，但是牠已經懂得養育之恩。也許我們算養父養母，牠覺得養父養母也在挨餓的時候，牠就該把自己最珍惜的東西拿出來。但是我們很多人類的孩子往往做不到這一點。也許人比狼高等，但是狼比人高貴，我們失去的一些東西，在動物身上仍然保留得非常完整。

也許有一些人他不能夠理解，哪怕他是喜歡動物的，當他飼養這些動物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優越感，「我是牠的主人」。但是狼的概念當中不是這樣的，牠沒有主人，牠跟你是平等相愛的。我們共同經歷了一些生死，牠還救過我。比如說我曾經去找一家牧民打聽路的時候，三條藏獒向我撲過來，小狼格林就跳出來，跟三條藏獒廝打。格林是遍體鱗傷，後來我抱著牠回來的時候，我覺得雖然牠打輸了，但牠真的是我的英雄。

當你要把孩子放到一個更大的世界當中，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也很無奈。我當時的心情就是這樣的。小狼格林想回去，草原那邊，牠的同伴在叫的時候，牠的爪子就很激動，但是牠又捨不得你，所以最後在山樑上牠三去三回，最後還是選擇了那邊。

2013年到2014年期間，我們想去草原，再看看格林是不是生存下來了。我們在那個山里面呆了很久，看著這些小狼長大。看著牠們換食，看著牠們學習捕獵，然後，再看著牠們長到基本上挺壯的樣子，一隻一隻被人弄死……

曾經有一個小狼，我們給牠起名字叫福仔。在2013年的時候，這隻小狼應該有5個多月大了。有個死牛販子給我們講述，他看到三隻小狼，其中有一隻小狼，腿是瘸的，牠跑不快，眼看人追上牠了，另一隻小狼，就是福仔，立馬就掉頭回來了，然後就衝著人齜牙，攔在面前，保護牠最小的那個弟弟。

結果這些人一看，福仔上來找死，拿起狗棒子把牠打死了。當時，那個死牛販子提著一個冰坨子，滾到我的面前說，這，就是那個小狼！我接過小狼屍體的時候，牠都已經化凍了，身上軟軟的，就搭在我的兩手之間，狼的眼睛裡面，有兩行血淚。就在牠們長大的那個山谷裡面，小溪邊，我挖開一個土炕，把小狼的屍體放進去，讓牠的頭對著狼洞。我記得我沒有哭，就把一捧一捧的土，蓋在牠身上。

與格林重逢

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格林，但是2014年年底，格林找到了我們。

狼群對牠們領地當中所出現的陌生人、異常情況，牠們是非常敏感的。所以當我們2013年剛來到那片草原時，格林應該就知道我們來了。但是牠一直避而不見，因為那個時候，牠在撫育幼崽。我那天起得特別早，我就撞上了牠們。牠帶著牠的老婆和僅剩的孩子，然後正把那個小羊羔和小兔子往草垛子上放。而那個草垛子上，我曾經發現過好幾隻兔子。我那個時候才明白，可能這些東西都是牠送來的。

當時我一看到格林，激動壞了，我就想跑過去，我就喊。牠一看到我的時候，牠也特別激動，向前趕緊走了幾步，然後毛就立起來的。但是很快，我就看到牠的毛就順下去了，牠尾巴也搭下去了，頭也低下來。然後呢，我向牠走近，牠就退後。

就是相見但是不相親了，又要來看我們，又要給我們送東西，但是我們出現在牠面前了，牠又要躲開。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也許我們理解牠，因為我們在那個草原上呆了一年多時間，我們親眼看到牠的孩子是怎麼死的。

從我們跟格林相處的10個月，再到後來，在狼山里停留了那麼多年，然後跟狼群接觸那麼久，我們發現對狼了解得越深，我們對於人類就越感到害怕。有時候我們都不明白，是狼野化了我們，還是我們幫助格林野化了。人可以害人，但是狼獵食都只是為了生存，不會為了利益而去害其他的生命。狼是特別怕人的。我們覺得身上有一種使命感，因為有格林的維繫，我們跟這片草原已經分不開了。

我們就想為格林、為那裡的野生動物生存再做一點什麼事，所以我們後來就把書，還有影片全部呈現出來。《重返．狼群》就是我們自拍自述的一個影片。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力量來完成這個片子，總共是1700個小時的素材，一剪就剪了6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代替一個母親，去講述她自己與孩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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