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總理戰時引退：法赫塔真的準備好踏出建國的第一步？

在任近五年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總理什泰耶（Mohammed Shtayyeh）2月26日宣布辭職，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將他留任為看守總理，直至新政府組成為止。在觀察者眼中，這似乎是美國拜登當局一直呼籲的巴勒斯坦管治改革的第一步，阿巴斯預計將會任命新的技術官僚政府，去應付巴勒斯坦約旦河西岸的管治危機，以及加沙戰爭的變局。

什泰耶在請辭之時表明，在西岸和耶路撒冷的局勢升級和加沙走廊的戰爭、種族屠殺和饑餓之中，新的局面及其挑戰都需要「新的管治和政治安排」，以回應「加沙的新現實」和「巴勒斯坦人與巴勒斯坦人之間達成共和的需要」。

值得留意的是，在什泰耶請辭的同一天，哈馬斯方面就放出消息，稱哈馬斯代表與掌控自治政府的法赫塔（Fatah）代表將會在莫斯科舉行會面。雖然自2006年哈馬斯贏得議會選舉、2007年將法塔赫趕出加沙之後，兩派偶有溝通卻從未和好，但至今已有近3萬人被殺的加沙難局可能會為兩派某種程度的重新縫合帶來契機。

對於加沙未來，國際社會幾乎一致的共識也是推動兩國方案，某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對於基於兩國方案和平進程而成立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重返加沙的支持。這也是拜登當局一直以來的官方立場。

誰在代表巴勒斯坦人？

問題是，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早已失去了管治威信和能力。根據去年12月的巴勒斯坦民調，高達九成巴勒斯坦人（包括西岸和加沙）認為現年88歲、把四年總統任期擴展到至今19年的阿巴斯應該請辭下台，對其在這場戰爭期間的表現滿意的民意比例只得11％。而這次辭職的總理什泰耶的戰時滿意度更比阿巴斯低一個百分點。同時，接近六成人支持解散巴勒斯坦自治政府。

這也不是10月7日哈馬斯越境襲擊引爆加沙戰爭之後才出現的情況。去年9月的同一系列民調就顯示，當時要求阿巴斯下台的民意已經超過八成。

而在什泰耶的管治之下（按：大權其實掌握在阿巴斯手上），巴勒斯坦自治政府連對其西岸管治區域也逐漸失控，被嘲諷為與以色列合作的拉姆安拉（Ramallah，西岸首要城市）地方政府。去年自治政府面對的重大管治問題之一，就是持續多個月的教師罷工。當局不只沒有有效回應教師的加薪訴求，更壓制他們的民主訴求，擔心哈馬斯會借機擴展他們在西岸的影響力。

在這個大背景之下，要重新以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大旗來領導巴勒斯坦建國，首要任務就是重新挽回自治政府的威信。

最有效的方法當然是阿巴斯帶頭請辭，將實權交出來，而非是像此刻般的「換湯不換藥」。可是，阿巴斯長年擁權自重、排擠異己、不願放棄權力，而法塔赫內部也沒有明顯的繼任人。其次佳選項，就真的只有換上新政府，讓阿巴斯的總統角色變得更為形式化，把更多實權交到總理身上。

目前，盛傳將會接任總理的是與阿巴斯關係密切的總統資深經濟顧問兼巴勒斯坦投資基金主席穆斯塔法（Mohammad Mustafa）。雖然這位人物與阿巴斯的關係已經注定他不得民心，但其執政若然要有一絲成功希望，則必然要在阿巴斯的配合之下在三個問題上取得進展。

建國要先「反求諸己」

首先是打擊政府貪腐。其實在這次加沙戰爭之前（2023年9月），貪腐一直是巴勒斯坦民眾普遍認定的最重要社會問題，有25％如此認為，其次是失業和貧窮（24%），排名第三、第四的才輪到以色列的持續佔領和猶太定居點的興建（18%）以及以色列對加沙的封鎖（17%）。而在民眾觀感中，西岸和加沙的政府貪腐程度極高，分別有87％和72％人認為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和哈馬斯所營運的機構存在貪腐。

只有從根本上改善管治，才有提振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可能。

二是為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擴大財源。目前，佔自治政府收入超過六成的稅收，都要經由以色列代收，在以巴衝突的背景下，自治政府可算是任人魚肉。10月7日之後，以色列停止將稅款交送自治政府，作為西岸最大僱主兼負責向加沙不少公務員支薪的自治政府只能不斷「拖糧」。到近日，經挪威的中介，自治政府才有望從以色列手上獲得部份稅款。

同時，由於西岸就業機會不足，有近兩成工作人口會到以色列或猶太人定居點打工，10月7日之後，這種財源也幾乎盡數斷絕。

短時間內要進行結構性的經濟改革並不可能，但新政府必須透過展現改革決心來換取國際資金的援助，以解燃眉之急，並幫助自治政府重建威信。

與哈馬斯和解？

三是將哈馬斯的溫和派重新吸納到自治政府之中，從根本上解決巴勒斯坦持續17年的內部分裂。如果內部團結也達不到，獨立建國又從何談起？

從目前客觀的國際形勢而言，要在新政府中加入哈馬斯的人馬可行性甚低，而且也不適用於一個理論上維持政治中立的技術官僚政府。然而，阿巴斯至少也應該為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改選提出一個路線圖，以吸引10月7日之後在巴勒斯坦人心中民望急升的哈馬斯支持自治政府的繼續存在。

根據12月的民調，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哈馬斯政治局主席哈尼耶（Ismail Haniyeh）將能以78％的支持度大敗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的16％。9月時，此比例為58％對37％。同時，法塔赫和哈馬斯的支持度在這一段時間內也由26％對22％之比變成了17％對43％之比。如果此刻進行選舉，哈馬斯將能入主自治政府。

當然，正如2006年的選舉結果一般，哈馬斯掌政難以獲得國際接受。但雙方在此也必須作出一定程度的讓步。

一方面，哈馬斯看起來聲勢大振，然而這種觀感其實是一種「有距離的愛」所造成。10月7日之後，不屬哈馬斯控制的西岸民意其實遠比直接受到哈馬斯控制的加沙人更加支持哈馬斯。對哈馬斯戰時表現的滿意度，在西岸高達85％，在加沙其實則只得52％。對於未來加沙應該有誰來控制，高達75％的西岸人支持哈馬斯繼續掌控西岸，但持同一意見的加沙人只有38％。

值得留意的是，在加沙民眾之中，支持巴勒斯坦自治政府重新掌管加沙的比例其實高達39％（包括阿巴斯在位和阿巴斯不在位兩種情況）。

此等民情反映出，哈馬斯也必須有溫和化的改革，才能夠真正的代表到整體巴勒斯坦人。否則，未來其針對以色列的武力對抗所造成的血腥後果依然會像在今天加沙的情況一般使民眾對其掌權產生顧忌。

另一方面，如果哈馬斯願意放棄武力，即使他們繼續維持趕走所有猶太人、不承認以色列國的政治立場，西方國家也必須尊重這是部份巴勒斯坦人的政治意願，正如歐盟國家也不會因為某一政黨主張脫歐而禁制該黨參政一樣。

將哈馬斯吸納到自治政府之中，是自治政府重建代表性的必要條件。而有一個團結且具代表性的巴勒斯坦政府則是巴勒斯坦建國的必要條件。

當然，以色列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當局一直反對自治政府重返加沙。而在可見的將來，以色列也將在加沙擁有壓倒性的軍力，這種反對意見將會是決定性的。

但這並不代表巴勒斯坦的政治領袖什麼也不能做。只要巴勒斯坦人團結起來組成政府，而這個政府在其實質管治的土地上透過經濟改革、治理改革等方式證明自身能勝任一個國家政府的工作。以色列最終也不得不接受加沙和西岸統一建國的必然性。

從今天法塔赫的貪敗無能以至哈馬斯誓言消滅以色列的虛妄來看，要構成一個有代表性且有效管治的巴勒斯坦政府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但千里之里始於足下，踏出第一步比一切都重要。但願這一次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改組將會是明白不過地向前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