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生猛有趣的三個博弈

韓朝雙方大打口水戰、輿論戰、心理戰，都在實施極限施壓，威懾對方先讓步，既有外交需要，更有內政需要。

歲末年初，韓朝針鋒相對鬥嘴，進行激烈博弈，一如既往地生猛、熱鬧、有趣。

2023年12月26日至30日，朝鮮勞動黨八屆九中全會擴大會議，金正恩作報告，與美韓敵對關係升温。他左右開弓，一方面指責美國加劇軍事威脅，2023年「美軍方流氓和日本、南朝鮮鬼子一起進行的聯合軍演次數較去年同期增至兩倍」；另一方面與尹錫悦政府決裂，指責韓日扮演起美國「忠犬」角色，定性韓朝「不是同族關係、同質關係」，而是「敵對國關係、交戰國關係」。

心理博弈：實施極限施壓

元旦日，韓國總統尹錫悦發表新年致辭時強硬回應，今年上半年將完成升級的韓美延伸威懾機制構建工作，從源頭上封鎖朝鮮核導威脅。1月2日，金正恩胞妹、中央宣傳鼓動部副部長金與正發表致尹錫悦新年信，沿續潑辣尖刻的調門，嘲諷尹錫悦「愚蠢魯莽」「表現出瘋狂的軍事對抗姿態」，為朝鮮進一步加快確保壓倒性核戰力提供了「妥當性和正確性」。1月3日，韓國國防部、外交部、統一部紛紛出來，反駁金與正談話「賊喊捉賊」「露骨誹謗」「歪曲現實」。

韓國情報組織及其相關智庫一貫煽動朝鮮威脅論，要麼蠢、要麼壞。韓國國家情報院預測，朝鮮2024年初很可能發起武力挑釁；4月（韓國議會選舉）和11月（美國總統選舉）很可能突然引發軍事行動或網絡攻擊等挑釁。據韓國《中央日報》報道，韓國統一研究院研究委員吳京燮稱，金正恩應該和軍隊首腦討論了在緊急情況下包括使用核武在內的具體方案。

雙方大打口水戰、輿論戰、心理戰，都有表演成分，都在實施極限施壓，威懾對方先讓步，既有外交需要，更有內政需要。對金正恩而言，核導大躍進與經濟大躍進不可兼得，為堅持先軍政治尋找理由，必須對美韓強硬轉移國內焦點和矛盾；對尹錫悦而言，4月國會大選的選情已經落後，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遇刺進一步提升在野黨支持率，必須對朝強硬轉移國內焦點和矛盾。

軍事博弈：美韓朝足夠理性

伴隨着密集發射導彈，金正恩在九中全會強硬威脅說「朝鮮半島隨時可能會爆發戰爭」，擺出不惜先打、大打、打核戰的姿態。韓國以密集軍事演習強硬回應，1月2日在前沿地區實施炮擊和機動演習，3日在管轄全海域實施艦炮射擊和海上機動訓練，4日在臨近朝鮮邊境結束與美軍裝甲旅的一周聯合演習。

但雙方都展示出足夠理性，打嘴炮很生猛，打火炮很謹慎，小心翼翼避免擦槍走火，更避免局勢失控，反覆警告對方別先動手。金正恩在九中全會要求人民軍「一舉遏制敵人任何形式的挑釁和行動」「迅速應對萬一會發生的核危機事態」，暗示動手前提是韓方先挑釁、核危機事態並不必然發生。

韓國防長申源湜1月1日在新年致辭中說，「若敵方挑釁，韓軍將立刻實施強力反制」，暗示動手前提是朝方先挑釁。1月3日國防部又表態，「將立刻、強力、徹底反制朝方任何形式的挑釁」，暗示動手前提也是朝方先挑釁；「朝鮮若企圖使用核武，金正恩政權將面臨毀滅」，暗示朝鮮若不使用核武，政權將穩固。美國總統拜登、韓國總統尹錫悦多次清晰、理性暗示這個邏輯：朝鮮使用核武，才會導致「政權終結」。

韓方又在炒作朝鮮可能會在今年4月國會選舉前進行第七次核試驗，筆者不以為然。金正恩足夠精明，無須別人提醒，就知曉七核失遠大於得。從軍事而言，六核是地爆驗證氫彈，七核要麼空爆驗證核導結合，要麼潛射核導彈驗證二次核反擊，否則沒有價值；從民心而言，六核已引起全球公憤，多國斷交或驅逐朝鮮大使，七核公憤必然更大；從政治而言，朝鮮以及任何第六國非法擁核，都侵犯聯合國安理會五常合法擁核的共同特權、核心利益。

韓戰之後，中美事實上掌握了半島的「雙主導權」，安理會此前一致通過的10個處置朝核危機的決議，幾乎都是中美事先商量溝通後再提交表決。朝鮮一旦七核，美方非常老練、欣喜若狂，必然迅速起草嚴厲的制裁決議草案，甚至故意點名制裁金正恩，故意不按慣例事先與中國協商，故意將中國逼入兩難境地，要麼否決與「邪惡軸心」朝鮮深捆綁，要麼贊成或棄權離間中朝關係。一旦中國否決，美國將迅速提議召開聯合國大會，必然是一邊倒通過譴責朝鮮新決議，雖然沒有強制約束力，但有道義約束力，陷中國於孤立。金正恩七核猛招，只對美國大利、對中朝不利，這樣的蠢事不會發生。

金正恩無意發動戰爭，2024年肯定不會，2025年及以後也微乎其微。道理很簡單，他正在等待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希望特朗普重返白宮，緩和美朝關係，恢復美朝和談，所以沒有動力主動破壞現狀，為拜登助選。其實，筆者更擔憂拜登團隊為逆轉選情而不擇手段。目前拜登在搖擺州的民調普遍落後特朗普，如果9月和10月落後仍然超出民調誤差範圍，他更有動力在亞太地區打朝鮮牌、台海牌、南中國海牌，通過刺激朝方或中方過度反應來助選。

政治博弈：綜合國力對決

金正恩在九中全會聲稱韓朝「永遠不能實現國家的統一」，只是當前政治博弈，不必當真，未必成真。對朝鮮民族而言，最好的結局是韓朝邦聯統一，朝鮮強行擁核解決安全問題，韓國發展經濟解決繁榮問題。一個統一、擁核、繁榮的高麗邦聯，符合兩國利益和民族利益，但不符合周邊所有國家利益，例如未來安理會改革，有足夠實力與印度、日本競爭亞洲新增的常任理事國席位。

金正恩擁核，第一假想敵是美國、第二假想敵是中國、第三假想敵是日本，威懾韓國常規武器足夠，不必、不配用核武器。富得流油的首爾經濟圈打爛了，韓國經濟受到摧毀性打擊，沒有20年緩不過來，哪有餘力援朝。尹錫悦過於親美親日，衝到半島對抗第一線，是戰略嚴重失策，美、日樂開花，更理想的策略是讓朝鮮憤怒的禍水東移日本。

金正恩夢寐以求徹底擺脱中國控制，單獨與美國談判建交、簽署和平協議、繼續擁有核武器，完成祖父、父親的未竟大業。他非常能幹，企圖離間中美而漁利，但這不是國家元首單挑，而是國家實力和精英階層對決，即使他掌握先手優勢，中美任何一國都可輕鬆後發「制金」，假如中美聯手，那麼他絕無任何勝算。

在東北亞形成「中俄朝對壘美日韓」兩個陣營對抗，符合朝鮮、俄羅斯、美國、日本的長遠利益，但中國不會輕易上當，不願衝在前頭，為俄、朝扛下美國巨壓，所以中俄朝三方軍演、三邊會談不可能發生。中國東北一些學者基於地方本位主義，幻想東北亞經濟一體化，恐怕是對政治和歷史遲鈍。朝鮮發展經濟合作對象首選韓國，其次俄羅斯，無奈最後才選中國。朝、韓、日向來事大，只有中國國力穩定成為世界老大，三國才會戰略調整轉彎。

對平民而言，只要沒有戰爭、沒有七核，經常免費觀賞「地表最強80後」上竄下跳、忽悠折騰，這不是很開心的事嗎？經常免費觀賞六國政治精英相互算計、擴充權益，這不是很開心的事嗎？

作者葉勝舟為中國時事評論員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