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有意躋身強國之列 擺脫「外國公司墓地」污名之路仍長
印度6億多名登記選民將在今年5月選出下一屆政府。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大力宣揚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的聲望,強調他取得的經濟成果,為他和政黨爭取另一個五年任期。然而,印度一家法院近日下令釋放中資企業高管的決定,再次引起外界對印度營商環境的關注。莫迪要讓印度躋身強國之列,並在經濟發展方面趕上中國,還有不少障礙要克服。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撰文:李月霞
印度一家法院2023年12月30日下令釋放中國智能手機製造商維沃移動通信公司(Vivo)印度子公司的兩名高級員工,印度針對中國電信公司的舉動再度成為焦點,這也帶出印度營商環境的問題。
自中印兩國2020年在喜馬拉雅邊境發生衝突以來,新德里加強對中國公司的審查。其實,不單中國公司面對障礙。印度官方數據顯示,從2014年至2021年,共有2783家外國公司撤離印度,約佔該國跨國公司總數的六分之一。印度《德干先驅報》(Deccan Herald)等多家媒體指出,除了未能打開對價格敏感的印度市場以外,跨國企業還面對關稅壁壘等不利因素。美國國務院2021年發佈的投資環境報告將印度描述為「具挑戰性的營商之地」。
五年內559家外企結束在印業務
儘管消費人口龐大、經濟快速增長,印度成為「外國公司墓地」的報道卻越來越多。在2018年至2023年3月間,559家外國公司結束在印度的業務,數量超過新引進的469家。印度財政和企業事務部長西塔拉曼(Nirmala Sitharaman)就此解釋,指一些外資是透過印度公司注入資金的。
不過,印度移動與電子行業協會主席潘卡吉·莫欣德羅(Pankaj Mohindroo)吐槽道:「坦白說,這可說是一個最不適合做生意的國家。」
印度政府常用巨額罰款、凍結存款、沒收資產等手段,搶奪外國企業的商業利益。印度一些投資者因此感嘆:「印度賺錢印度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國際會計審計公司羅兵咸永道(PwC)的印度基礎設施諮詢服務前負責人阿加瓦爾(Manish Agarwal)指出,儘管外國直接投資仍在湧入印度,但戰略投資者已敬而遠之。他告訴《金融快報》(The Financial Express):「印度必須確保公私合作項目制定進度表,以及平衡的風險分擔準則,合同條款也應獲妥善執行。」
除了市場監管缺乏透明度以外,市場需求不及預期、基礎設施建設不足、勞動隊伍技能未達要求等因素都促使外商撤離。頻繁的停電斷水也推高了運營成本。
市場需求取決於人口購買力。據聯合國人口基金會(United Nations Population Fund,UNFPA)數據,印度人口預計今年中達到14億2860萬。然而,龐大的人口中,也有龐大的貧困人口。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的報告稱,貧困人口在印度人口中的比率從2005年的55%下降到2021年的16.4%。可是,此前有數據估計,印度的貧困人口,加上低收入和中低收入人群多達8億,他們好些人依靠政府的糧食補貼度日,不可能購買外資公司昂貴的商品和服務。相較之下,生產大國中國本身也是消費大國,中高收入人群約有8億。
印度是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到2030年可能會超過德國和日本,成為第三大經濟體。由於以往投資不足和徵地等問題,印度的基礎設施仍然落後於中國,建設工作的挑戰很多。總理莫迪已把加強基礎設施特別是公路和鐵路作為政府的首要任務。多個主要機場也相繼建成新航站樓。
分析:要做世界工廠前路漫漫
多管齊下,印度政府要朝經濟大國的目標進發。但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學院 (RSIS) 的兼任資深研究學者蘇里亞納拉亞納(P S Suryanarayana)接受《聯合早報》採訪時指出,印度不太可能很快成為「世界工廠」。目前,印度主要致力於打造現代化製造業基地。為此,印度也在尋求對外合作,可是由於中印之間缺乏互信,因此它不會與發展迅速的中國合作。
新加坡國立大學南亞研究院(ISAS)客座研究教授莫漢(Chilamkuri Raja Mohan)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也指出,印度距離成為世界工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製造業一直是印度經濟的弱點。20世紀下半葉,國大黨政府的社會主義政策以各種限制扼殺了工業生產。20世紀90年代初,印度雖然走上經濟自由化的道路,但這反而衝擊了當地工業,因為印度國內生產成本高,難與相對廉價的中國商品搶奪市場。
莫迪在第一任期(2014年至2019年)試圖通過「印度製造」計劃扭轉這一局面;第二任期(2019年至2024年)時,他推出廣泛的激勵措施,扶持一些製造業,包括半導體業。他在手機領域取得相當大的成功,並希望筆記本電腦和電腦的生產也能複製這樣的成果。印度製造業獲得的國際投資在這期間確實有所增長,但大部分新投資繼續流向中國和東南亞。
把握人口紅利是成敗關鍵 須挖掘年輕一代潛力
根據英國經濟和商業研究中心的全球經濟排名,到2038年,韓國以及印度和巴西這兩個人口大國的經濟規模將躋身前十。
標準普爾全球(S&P Global)的數據也顯示,南亞和東南亞將成為全球增長引擎。印度將在未來幾年推動亞洲經濟增長,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速預計今年達到6.4%,2026年達7%。
相對的,世界銀行預測,長久以來扮演世界經濟增長重要引擎和穩定力量的中國,今年的GDP增速只達4.5%。
南亞半數年輕畢業生 缺乏必要技能難就業
印度已取代中國,成為人口第一大國。印度要如何獲取人口紅利,是莫迪政府必須處理好的問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警告,南亞國家一半的年輕人在離開學校時缺乏必要的技能,無法找到體面的工作。
其實,和中國一樣,印度的出生率也在下降,但它具有人口統計學家所說的人口動力,即人口年輕化,而且現在有如此多的育齡婦女,到本世紀中葉,人口將繼續增長。
印度這個人口大國能否把握人口紅利,讓年輕人發揮所長,是能否造就「印度世紀」的關鍵。龐大的年輕人口可以加速印度的經濟增長,使它有機會加入中國的經濟超級大國行列。否則,大量的貧困人口可能會在國家變得富裕之前就已變老。
據新華社報道,印度在線法律服務提供商瓦基爾搜索(Vakilsearch)去年中的一份報告說:「如果印度希望充分利用改變後的世界經濟模式,並為企業提供多元化的原材料供應鏈、他們可以依賴的市場,以及一些能帶給他們商業利益的稅收優惠,讓他們從印度境內的貿易中獲得長期利益,那麼這種(年輕人技能與工作不匹配)情況就必須改變。」
學者:中印角力不斷 兩雄合作共創雙贏
經濟上,莫迪政府已制定目標,要在2047年趕上中國,並成為發達國家;政治上,也着眼於躋身強國之列。可是身為全球南方(Global South)一員的印度,在南半球的影響力卻面對來自中國的挑戰。
中國並沒有南方大部分地區獨特的殖民經歷,也並非發展中國家組成的不結盟運動一員,然而中國在南半球國家中爭取影響力和領導地位的努力近來奏效,撼動了印度。
去年12月8日,第二屆中國—印度洋地區發展合作論壇在雲南昆明舉行,中國被認為要把塞舌爾(Seychelles)、馬爾代夫和科摩羅(Comoros)等印度洋國家拉入其陣營。為抗衡美國對其供應鏈的牽制,中國去年11月28日也舉行了首屆國際供應鏈促進博覽會,邀南方共同市場國家和一帶一路國家參加,後來還宣佈今年11月舉辦第二屆博覽會。
相對的,印度總理已不再出席不結盟運動峰會,印度高級領導人也缺席今年在哈瓦那舉行的77國集團峰會。
美國《外交事務》上星期刊登了印度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大學(Jawaharlal Nehru University, JNU)外交與裁軍副教授雅各布(Happymon Jacob)的文章,題為《如何阻止中國試圖領導全球南方》。雅各布在文中指出,印度必須彌補過去10年減少與南半球國家接觸所造成的缺失。
中印邊界軍事衝突後 多方面競爭一觸而發
中印關係長久以來起伏波折不斷。莫迪上任總理的前兩年,曾陪同到訪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遊覽薩巴爾馬蒂河畔,2015年習近平則陪訪華的莫迪參觀西安大慈恩寺。但2020年中印邊界發生軍事衝突後,兩國關係瞬間陷入谷底,中印領導人同框互動愈發難見,軍事和外交等多方面的競爭一觸即發。印度洋上的軍事競賽是其中一個後果。
莫漢受訪時說:「中印在印度洋進行海軍合作的主張在2000年代曾有過一些影響力。但此後,這兩個亞洲巨人之間日益緊張的關係使得這個想法變得不切實際。兩國喜馬拉雅邊境的軍事衝突加劇,在印度洋的競爭也愈演愈烈。中國尋求通過投射海軍力量,來保護它在印度洋的諸多利益,印度也正在加強海上姿態,與美國建立更密切的海事合作,並借四方安全對話(Quad)來制衡中國。」
印度已表明,為保護印度洋航道不受干擾,計劃建造第三艘價值近4000億盧比(約376億港元)的航空母艦,以維持與中國的海上勢力平衡。
莫漢認為,短期內,新德里和北京之間依然會深陷海上安全困境,但從長遠來看,兩國必須在印度洋找到權宜之計。
分析:須攜手制定新衡量指標
蘇里亞納拉亞納也說,印度海軍是印度洋地區乃至更遠地區一支實力雄厚的力量。「但今天的全球戰略事務並不是簡單的零和遊戲……中國已經是全球重要的經濟和政治力量,印度已經是地區大國,中印問題必須解決,讓這兩個鄰國能夠相互信任,在世界舞台上攜手合作。」
印度北部古爾岡(Gurgaon)管理發展學院教授普拉薩德 (Rohit Prasad)日前在印度經濟日報《Mint》撰文,指中國和印度是新時代的領導者,負有塑造新軌跡的責任,讓世界能夠應對氣候變化和人工智能等帶來的生存問題。「它們(中印)必須制定新的指標來衡量未來的成功。」
普拉薩德認為,中印兩國之間的互動將起決定性的作用。印度必須在經濟活力與道德義務之間求取得平衡,踏實地選擇有利於環境和廣大印度人的可持續選項。同樣的,中國必須塑造寬容大國的新形象,重振以人為本的儒家思想價值觀。
普拉薩德說,「趕上中國」的目標激勵着印度的年輕人,然而「領導者應做的是開拓新天地,不是玩追趕的遊戲」。「在亞洲時代,中印兩大國相互學習至關重要。 」